這個人是從西面來的。
可這個人既不是郭鑄,也並非是“整合運動”中的任何一人。
甚至可以說,特子、陳墨、霜星這些外來客從來也沒見過這個人。
這是個小夥子,年輕、衣著潔淨,相貌張得很是俊秀,身材細長而高挑,這讓個子並不算高的特子看了,心中生起了一股莫名的妒意。
不過他也立刻勸慰自己:這人長得個子雖高自己一些,可也太過清秀婉約,像個婆娘,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終究比不過自己。
而且,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馬上就會替自己一乾人等開脫,保自己等人周全,不僅如此,他還得任憑自己唆使。
他對這一點很是篤定,他堅信這個年輕人能做得到。
因為他正是剛到公證所的實習執行者,艾澤爾。
在拉特蘭公證所工作的人,就相當於是拉特蘭城市機關的公務員,而執行者是最基層的公務員,小到維護治安,大到破案緝凶,都在執行者的業務范圍內。
在炎國,這種人叫衙役,充其量也只是個芝麻官。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的到來,卻給場內的局勢帶來了極大的變化。
艾澤爾並不好管閑事,只是見到巷口處的火光和正在撤退、負了傷的同事,便循著聲音趕了過來。
畢竟執行者的工作就是維護城市的穩定,這是種很單純的行為。
單純且合乎邏輯。
可原本合乎邏輯的事,在非常的情況下看來,卻讓人起了疑心。
最先感到懷疑的是菲亞梅塔,因為她不知道艾澤爾此番到來久經意欲何為。
——所有的執行者治安官都因這一戰撤退,為什麽他偏偏逆著人流跑?
——這樣一個剛入職的執行者在這個時候來,目的絕對不單純。
她和莫斯提馬交換了眼色,緊接著兩個人就一齊盯住了艾澤爾。
艾澤爾衝進巷口,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手握法杖的莫斯提馬和被水淋得落湯雞般的菲亞梅塔。
他下意識便要加入戰團,與之共同抗敵。
他肩上扛著把很長的霰彈槍,長而發亮。
雖然他的才能算不上驚豔,但是他想著:萬一能在這場對戰裡幫上些忙,總能替莫斯提馬和菲亞梅塔兩位前輩分擔一些壓力吧。
萬一……
萬一往往代表著渺茫的希望。
人活著總是需要些希望的,尤其是在面對沒有把握的事情上。
也就是在這時,特子當即往西走,朝著艾澤爾來的方向。
他走得並不快,腳步也很輕,似有若無,然後他靠近艾澤爾身邊,用嘴貼近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於是艾澤爾的臉色驟變,變成了死灰色,就像一具丟了魂的傀儡。
隨後,他擋在了莫斯提馬二人和特子一行人之間,與此同時也讓出了通向西邊的路。
這番下來,恰好擋住了菲亞梅塔和莫斯提馬將發而未發的攻勢。
莫斯提馬和菲亞梅塔只能在旁邊瞧著,在她們看來,特子這一連串的動作並不是源石技藝,卻能在轉瞬間改變了一個人的行為,讓艾澤爾這位原本正直的執行官轉而為他們做掩護。
這已經不是技藝,而是仙術。
菲亞梅塔忍不住發話了:“艾澤爾執行官!你怎麽了?”
艾澤爾轉過頭去,一臉苦相:“對不起,我只能這麽做。”
至於特子,他現在轉而在跟另一個人講話。
這人就是汐。
他們二人離得太近,莫斯提馬雖聽不清他們的竊竊私語,卻看得眼睛都要急紅了。
話已說完,汐就拎著紙袋跑回了莫斯提馬身旁,而特子正轉頭看向西邊的街口,西面是一條短而窄的巷子,一眼就能望到頭,穿過這條街,另一頭正是這一地區的主道,遠處潔白而雄偉的教堂,玻璃花窗投射出絢爛的彩色,正是陸上天國拉特蘭的中心腹地。
特子一馬當先跨出一步,其余人連同艾澤爾都緊隨其後,穿過窄巷,過了主路,消失了。
水珠從菲亞梅塔的發絲上滴落,如一場陰鬱的雨。
究竟是雨絲如發,還是發絲如雨?
菲亞梅塔經此一敗,雖臉色沒有征驗,心裡卻受著煎熬。
清風拂過,她覺得很冷,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特子手下的那女子,究竟是什麽來路?
——他究竟說了些什麽,竟能讓一向忠誠正直的艾澤爾為他辦事?
——特子又跟汐說了些什麽?
一時間,她和莫斯提馬的心裡同時升起了這樣的疑惑。
她們原封不動地把這些問題問向了汐,問得很直接,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我……我不能說。”汐說得磕磕巴巴,但拒絕得卻很直接。
菲亞梅塔已是急不可耐:“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能說,莫不是他也對你用了法術?”
“特先生不讓我告訴你們……”
“他走遠了又聽不見,你說呀!”
“我不能說……我如果說出來,他會做出很壞很壞的事!”
“我真不明白你的意思!”
再三追問無果,菲亞梅塔氣得咳了兩聲,瞪了眼莫斯提馬,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莫斯提馬在沉思,可對於如何教汐轉述特子的話,她也毫無辦法。
也許某些女人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生物,有些事你叫她們保密,她們會說得遠近皆知;可當你求她們開口時,她們卻往往閉口不言。
女人的性情多變,勝過世間千種花兒。
但是,你千萬莫要深究原因,因為沒有人能研究明白小女孩的心思。
特子一行人接連穿過了五條街,又沿著教堂遊玩似地行了好大一圈,才到了屋簷下站定。
他忽然說道:“陳小翠,快來!”
這樣一問,身後就響起了回聲:“還請叫我郭鑄。”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屋簷旁放著座花壇,早春的花朵含苞待放,一人自花後走了過來。
不過,與其說這人是“走”出來的,倒不如說是從花影裡“冒”了出來。
這人穿著黑色的袍子,頭戴鬥笠,卻似與周遭的鮮花、石牆的顏色映襯,形成了極為協調的搭配,即便是目光最銳的人不加留心,也絕不會察覺到花壇附近站著個人。
這與其說是一種障眼法,更像是同天地萬物大融合的至高境界,也是獨屬於天師的境界。
眾人皆是一怔,其中小五的反應最為激烈,他跟郭鑄先是對視了一會,又嘻笑著喃喃道:“這位姐姐,看著好眼熟啊。”
郭鑄聞言輕笑,摘下了頭頂的鬥笠,小五一看,笑容就凝固了,陳墨更是震怖,而艾澤爾還未從先前的灰白色緩過來,因此比起前二人,也沒有明顯的反應。
他們當然也已看得出郭鑄那副與塔露拉長得極相像的面容。
他們差一點就要將她認成塔露拉了。
可陳墨小五畢竟都是久經戰陣,他們已見識過郭鑄在隱匿身形所展現出的融天地造化的修為,因此就算郭鑄和塔露拉再像,他們也明白面前這人不是她。
陳墨心下想了想,頷首行了個禮,道:“看來特先生是在有意模仿整合運動,就連姐姐這樣的高手都喬莊成了塔露拉的模樣。”
郭鑄歎了口氣, 陳墨隻覺得她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凶狠,又聽郭鑄道:“這副容貌可是在下天生的,世人皆知我陳家的不孝女塔露拉,卻不知我神劍郭鑄。”
陳墨和小五恍然,叫道:“你是炎國的天……”
卻被郭鑄眸光一瞥,以眼色止住了語聲,她接著看向特子說道:“真是傻孩子,這也是你的部下?”
“這我倆好兄弟。”特子說著,又拍了拍旁邊的艾澤爾,“不過這位不是,他是我剛請來的強援。”
郭鑄端詳著艾澤爾極不情願的表情,就早已明白他用了何種手段,才能“請”到這位拉特蘭執行者了。
郭鑄又說:“你還是打算把拉特蘭的領頭人請來?”
特子笑著道:“那是自然,沒人比一座城池的首腦更能了解拉特蘭的布置,興許還能問出那青絲白夜樓的行蹤。”
郭鑄忽道:“如果是你去請,教宗有可能就不敢來了。”
特子道:“若是他今天不來,就算是打個招呼,不算談判。”
陳墨在一旁瞧了瞧小五,又對著艾澤爾使了個眼色:“看來我們卷進了不得了的事裡面。”
小五望向遠方,笑著搓了搓手:“而且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
眾人隨他目光看去,便看見一女子自路邊載著大包小包的水果行過。
一般人走路用的是雙腳,但她卻不一樣,她坐著輪椅。
特子忽然雙眼一睜,眼裡爆射如太陽般亮的精光,抬起左手朝著那人一指,喊了聲:
“別讓蕾繆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