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
槍聲。
一個人所扣發的槍聲就像是歌手唱出的歌聲,名廚所做佳肴的飯菜香。
初出茅廬的外行人在出招時往往會借鑒前人因循守舊,甚至是照貓畫虎,但隨著技藝與武學的精進,自己的理解就越深,創見也越多。
所謂高手,就是走出了自己的路,領悟了自己的道。
所以,越是高手,他發招所引發的聲音、氣息、動作就越有特色,越好辨認,這就等同於他們行走江湖的身份證。
這時,又響起了另一種槍聲,與前面的不同,這次的聲音是一連串,如一匹踏在雲上的駿馬,馬蹄連環踏出,槍聲間隔極有章法。
特子聽到這,就一下子想起了兩個人。
——曾經來龍門,高舉“新教”的大旗,造成銀行大劫案的拉特蘭離經叛教者,貝小五。
——去年底才到羅德島,平時能言喜笑,愛吃草莓,但在阻擊雪郡王、平定理唐城內亂中屢立奇功的穿越者,陳墨。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另外一些槍聲,有的槍聲起初響得很急促,用槍的人像是巴不得要把彈倉內的子彈一瞬間打光,但在陳墨與貝小五的槍響過後,這槍聲就停了。
有的槍聲一直在響,嘈嘈雜雜如一串爆竹,卻是越響越遠,越來越微弱,直到再也聽不見。
還有的發出的時間、聲響都不固定,但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些槍都是朝天而發,這種槍聲最大,卻也是最為沒用的空槍。
當然,從這些聲音裡,特子可以聽出陳墨和小五打傷了不少人,打跑了不少人,也打得不少人慌了神,忘了槍怎麽用,只能四處亂打子彈。
待等到他走近時,事實還真跟他所料想的無二。
陳墨的臉上依舊帶著往日那種沉穩與自信,手裡拿著那把像極了一戰時馬提尼·亨利的槍銃,這種槍威力很大,缺點是每打一次就要掰開彈倉來換子彈。
可陳墨的手很穩,子彈換得也很快,若不是親眼得見,誰也沒想得到竟有人能把這麽笨重的老式長槍打出了半自動短槍般的靈動與迅捷。
而小五呢,他還是像往常那樣,帶著一半的不開心和陰陰沉沉,但每次開槍都仿佛陰雨之中雷鳴帶來的那一絲驚豔。
他是薩科塔人,頭頂的光環亮得讓人目眩,因為同族互害會遭墮天的緣故,他的槍口並不能直接朝著這些開火。
但這也並不妨礙他阻擊敵人,子彈打不了人,就撞起地上的石子去砸對面人的頭,也能用子彈打爆街邊小販的火爐,擊灑手推車上面的油。
油一遇火,頓時爆裂四散,燒得敵人衣服都著了,只能尋水滅火而倉皇逃竄。
他們的對手特子也猜得出一二,是一群扛著槍銃,製服筆挺的拉特蘭人,其中有公證所派出的治安管,也有附近教會的修士。
此際,特子也瞅了瞅他們手裡的武器,每個人用的槍都出自頂尖匠人之手,光從打磨得發亮的槍身、槍口噴射出的火焰、槍上架著的精密的瞄具。
兩相比較之下,他們的裝備顯然要比陳墨與小五精良得多,也好用得多。
而且這些薩科塔治安官在面對小五時,竟絲毫不在意懲罰,就好像他們已將叛了教的小五當成了另一個種族。
正常的拉特蘭人喜玩鬧,但並不輕易將槍口對準別人。
可在這些人眼裡,為了宗教信仰去朝別人開槍,反倒成了一種光榮,一項崇高的使命。
至於陳墨和貝小五,
二人總共兜裡也沒帶多少發子彈,用的還是那種最劣質的銅芯彈,威力甚至不如尋常弓弩。 子彈越打越少,他們兩個卻越打越投入,越高興,全然沒考慮到這些教徒和治安官的下一發子彈有可能就打在他們身上,頭上,有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大概是因為他們看待死亡的角度跟平常人不同,他們有著一種男兒獨有的豪情。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男人活著,難免要牽扯進莫名其妙的事端裡,既是如此,就得做些能讓自己快樂的事,還得把自己的安危看得輕些。
所以他們沒有死,而這些教徒和治安官倒有些怕了,畏懼了。
小五卻又笑了,冷笑,充滿了譏誚與嘲諷。
他可沒把這些連槍都尚未端穩的外行人當一回事,就連這些人的生死,小五也幾乎沒放在心上。
若是沒有薩科塔頭頂的這個光圈牽製,面前的這些搜查官大概也已經被他殺盡,殺絕了吧。
他不在意,陳墨打得卻很享受,他拉槍射擊時遊刃有余、閑庭信步,這種長槍對射比起卡茲戴爾的血戰來說,倒更像是一場小切磋,小磨練。
他也知道拉特蘭城的人是一定會殺貝小五的,他們容不下一個天生叛逆,詆毀上帝的薩科塔人。
貝小五這次來拉特蘭,終於被逮到了。
在拉特蘭律法和朋友之間,陳墨想都沒有想,果斷選擇了朋友。
——自己在愛情上失意,在友情上一定要奪回來。
就在這時,卻發生了兩件事。
兩件他們完全也沒有預料的事:
一、原本子彈裝得飛快的陳墨,感覺自己的動作毫無來由地慢了,就像是進了泥裡,寸步難行。
二、一箭射來,來得毫無緣由,毫無征兆,如一場猝然襲至的暗殺。
這一箭走的並不是直線,而是弧線,繞過掩體,直指向小五的心口。
小五正以全部的精力注視著所剩不多的治安官,全然沒料到這一箭來得是如此之快,避無可避,防不勝防。
更超乎他們每個人預料的是, 這一箭不僅打向小五,更莫名地在空中炸裂開,燃起火來。
如果說原先那一箭命中後,可以傷了貝小五,那現在這一記“爆箭”,不僅能將小五燒得全無戰意,陳墨也必然要受到波及。
就算貝小五此時要撤,陳墨已被不知是誰的法術製住手腳,誰又能保證他也能逃得脫?
特子覺得現在是他出手的時候,他該出劍,縱然手中無劍,腰間無劍,他仍可以手為劍。
雖然比不上神劍天師郭鑄“無劍之劍”的那般境界,但要想擋住飛來的那一箭,也是輕而易舉。
他不知道的是,一個月後,等到他把改養的傷養好,該調整心情調整好後,就算面對一百支這樣的箭同樣襲來,也至少能用劍砍斷四十來支,躲過四十來支,再胡吹大氣,震散其余的十幾支。
可現在,他也動彈不得。
不知是誰已經用一隻手從後面扼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扣在了他左手的曲池穴上。
他身後也傳來了一個極為熟悉的女聲:“別動!”
特子聽得出,這位能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繞到身後,將自己製住的人,正是“神劍天師”郭鑄。
他也明白郭鑄的意思:你想逞英雄,可別壞了大事,他們兩個跟我們的計劃是毫不相關的,拉特蘭律法自有決斷。
那面對這猝然而至的“爆箭”,陳墨和貝小五究竟有沒有化解危機的可能?
答案是絕對有,輕易有!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一刹那,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