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島艦內是沒有太平間的,但是有火葬場。
火葬場的用途是對源石病感染者的屍體進行焚燒。
感染者死亡後,如不及時處理,會不可逆地轉化為黑色石塊,緊接著石塊炸裂,散發出黑色的活性源石粉末,吸入它的人就會繼續感染源石病。
所以,提前將死亡的感染者集中焚燒處理,是不得已且唯一可行的選擇,美其名曰“無害化處理”。
簡言之,就是燒烤、烤肉、濃鬱的黑椒烤豬排。
換個難聽的說法,太平間就是停屍房,擺放已死亡的感染者的房間。
艦上的太平間緊挨著火葬場,堪稱一條龍服務。
這種陰氣甚重的地方,一般乾員很少入內,大多數的任務都交由艦內的幾台一人多高的機器人來完成。
可好端端的幾台機器人小車,保險絲已經被拆掉,它們成了太平間裡面最獨特的死人。
特子放下了一個小水果刀,仔細擦乾上面的指紋,看著這幾個癱瘓的機器人,他對自己的手法十分滿意。
於是他開始喝粥。
太平間裡面冷極了,他怕冷,所以必須得喝點熱的東西。
粥也不是憑空而來,煮粥的人是霜星,她拿著一個小電鍋,在牆角熬粥。
她蹲著活動手指,揉搓臉頰,呼吸出陣陣的白霧,鼻子裡也流出了透明的鼻涕,顯得既可愛又可憐。
可愛是因為她的動作,蹲在地上像兔子一樣晃動,等著電鍋裡面的粥燒開。
可憐則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之前在沙漠地帶被自己召喚的冷風一吹,這一冷一熱交加,所以感冒了。
她一邊吸著鼻涕,一邊咳嗽,特子不止一次叫她去拿點感冒藥吃,她卻執意要來這裡,要親眼看著特子把達莉婭救活才肯離開。
特子喝著碗裡的粥,面對著即將要逆轉乾坤一般的操作,他是否也會有些緊張呢?
他沒有絲毫焦急,從兜裡掏出兩張衛生紙,幫霜星把鼻子上的兩條“青龍”抹乾淨,嘴上在喃喃道:“都這麽大人了,自己不會擦鼻涕,也不嫌羞。”
“我之前沒得過感冒。”霜星像是很不服氣地說,“也沒這麽嬌氣。”
“你真有辦法救活一個死去的感染者?”她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死人救不活,達莉婭還沒死。”特子反覆向霜星強調這一點,還指了指躺在櫃子裡,被白布蒙住臉的達莉婭。
在這樣一個陰冷可怖的地方,他居然還津津有味地喝了口粥。
一中午沒吃飯,只有吃飽喝足才有力氣發動技能,他要調整好自己,不久之後就把達莉婭救活。
但他粥還沒喝完,霜星就開始催:“你應該快一點,你之前說的一個小時快要到了。”
她一邊說著,又開始不住地咳嗽,聽得特子直心煩,索性直接給她戴了個口罩。
他太怕感冒傳染到自己身上了。
穿越者對源石病免疫,但一般的小感冒卻像原世界一樣,一個不小心就會患上。
感冒這種東西,就算事再小,光是咳嗽和頭昏腦脹就足夠把人折磨得不輕。
強橫無畏如燕人張翼德都會怕得病,更何況是特子?
“那我立刻給她救活,你趕緊去吃藥。”特子一臉嚴肅地對霜星說。
霜星老實地點了點頭。
達莉婭仍平躺在櫃子裡,一動不動,無論從呼吸或是體溫都看不出一絲生機。
此時,正值午時,
艦外太陽最烈的時候,萬物的陽氣與生命力催谷到了頂點,房間內卻冷得嚇人。 “一般這種病人,羅德島的醫療乾員肯定會說:沒救了。”特子掀開了達莉婭臉上的白布。
她緊閉著雙眼,身上生滿了深黑色的源石晶塊,下眼瞼被病火燒得發紫。
這樣子死在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懷裡,絕對稱不上好受。
這樣的一個孩子,本該值得擁有更美好的生活,更遠大的前程,如果就這樣死去,這個世界就太不可愛了。
不過,她沒有死。
至少他不想讓她死,也不能讓她死。
“葉蓮娜,消解晚期源石病的無上招式,我隻給你演示一次,看清楚!”
他一揮衣袖,拔出了劍,而這一次沒有忘帶,牢牢地抓在了手中,這樣一雙乾燥而穩定的手,就像是有著一種獨特的魔力,仿佛能在一瞬間化腐朽為神奇,逆轉乾坤的高絕魔力。
劍仍是那柄沒有劍身的獨生劍,劍柄用破布反覆纏了數十圈,劍格漸變呈透明色,直至融化在風中、消解在雨裡。
他握劍的手是左手,可一劍揮出後,卻發生了一種奇妙的變化。
原本如附骨之蛆一樣生在達莉婭身上的黑色源石晶塊,如同變了一個魔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她本來就是個健康的女孩子,從來也沒接觸過這種病。
取而代之的是特子的右手,他的右手每一寸皮膚上,都不明來由地冒出了黑色的石塊。
這種源石病的生長速度已超越了人眼可見的極限,就連在一旁觀看的霜星也隻覺得在刹那之間,好端端甚至能看清血管脈絡和皮膚褶皺的肉手,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源石晶塊侵蝕而成的產物。
它已經變得不像是一隻手,更像是一個詭異而恐怖的枝杈構成的黑色水晶,一隻魔爪。
霜星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卻也立刻了解了其中的結果:他用以神乎其技的招式扭轉了現實,將病痛轉給了自己。
這就是救人的劍。
特子的右手化作晶塊,已再難抬起來,見霜星驚駭萬狀的表情,連忙安慰並命令她:“沒事的,源石病對我沒影響,右手沒了還能再長出新的,砍下這隻手吧。”
霜星已經愣住。
特子又語聲平靜地說了一遍:“砍下這隻手,這是命令。”
這真的是十分荒唐的命令。
思緒錯亂,霜星拿起腰間的製式長刀,手起刀落,鋒芒切開血肉,斬斷骨骼,這隻“魔爪”也沒了憑依,當即墜地。
隨之而落的還有特子,被這麽一砍,他臉色變得煞白,手臂的重擊令他感到鑽心的疼痛,整個人就直挺挺如木板一樣倒了下去,呼吸都已停止。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艘垂釣的扁舟之上,春來的江水清可見底,一柄長劍立在小舟的木板之上,隨著浩淼煙波時時飄蕩。
舟中顛簸,他穩住身形,一把握住這柄劍,猛地拔起。
這一幕像極了某個神話。
刀劍如夢。難道說,夢就是神話?
還是說,人們夜有所夢,所以根據夢來編纂出了神話?
而剛剛他救人的這一劍,卻不是夢。
夢醒,特子猛然感覺胸口一陣難受,竟是霜星用雙手在反覆按壓,做著人工呼吸。
滾燙的淚水與鼻涕混雜到一起,他還是頭一回發現這個面上冷若冰霜的女人,是會流淚的。
“眼睛都哭紅了,有沒有點出息?”他仍是不忘凶她一句。
但是,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因為被這一招的效果嚇到,還是因為擔心,所以才哭。
霜星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死了,足足十分鍾都沒呼吸。”
特子十分勉強地笑了一笑:“這麽怕我死?”
他又是一驚:“不對,你剛才沒對我嘴對嘴吹氣吧!我可不想染上感冒!”
霜星沉默了一會。
沉默往往代表著默認,他當然也知道人工呼吸需要這種流程。
“我還想和你……”她又抹了抹眼淚,頓了頓,“大家不能少了你,現在可是有一百來號人等你照顧呢。”
“一百來號人啊,我可沒有那種才能。”特子指向達莉婭,“去看看她吧,應該快醒了。”
他站起身,但右手仍未來得及恢復,險些重心不穩摔倒,霜星見狀攙扶起了他,將他扶到達莉婭身側。
此時的達莉婭,已再度恢復了呼吸,面色紅潤,蜷縮著睡熟得像一隻小貓。
從此之後,世間就少了一個感染者。
“我得承認,自己有私心。”特子道,“剛才那一招,其實是兩劍,一劍用來轉移她的源石病,另一劍則是斬斷其脈絡,廢掉了她的源石技藝。”
“小孩子不該有這麽危險的能力。”
霜星點了點頭,對他的做法並無異議,忽然又看到達莉婭的小手動了一下,自己的心弦也隨之微顫。
特子道:“聽說剛孵出來的小雞,會把睜眼看到的第個人當作媽媽,你可以站前面一點,讓她看清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