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離了錢塘之畔，行了一段路。

　　這是一處不知名竹林。

　　凶羅既死，危險已無，獨孤夢便想要離開。

　　卻又有些糾結。

　　甭管有心無心，聶人王終究救了她一命。

　　尚未報答大恩，就這樣離開，莫說對方是否應允，便是她自己，心理上亦過不去。

　　——你說支付船費?不會以為這點小事就足以抵得上救命之恩吧?

　　可是經過凶羅追殺一事，她已耽誤太久，只怕接應她的姐妹已……

　　本來約定好西湖之畔接頭的，結果眼下……

　　而且到時候，回去之後，關於神石一事，亦要說個清楚，給個交代……

　　如此種種，到底年紀尚輕，不夠沉穩，藏不住事，心裡頭的這般左右為難，不知不覺間便流露反映在臉上。

　　落在聶人王眼裡，微一思忖，便即心中有數。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此前並不相識。既無牽扯，不妨就此別過。”

　　聞言，獨孤夢有些意外於聶人王的不圖回報。

　　但也更覺過意不去了，當即急道:“不行！前輩，您救了晚輩的命，這份恩情，晚輩還未報答，豈能就此離去?”

　　倒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小姑娘……

　　心裡面這麽想著，聶人王卻是搖了搖頭:“此前在船上，我雖曾言‘救了你的命’，但不過只是一句戲言罷了——事實上，救你非我本意，此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獨孤夢執拗不休:“於前輩而言，或許不足掛齒。對於晚輩來說，卻是恩重如山！試問晚輩又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

　　“……然而，你又能夠用什麽來報答我呢?”

　　“這……”獨孤夢終於語塞。

　　是啊，用什麽回報?

　　名利?財富?

　　以對方的實力和地位，這種世俗名利，唾手可得，何須自己獻醜?

　　武功秘笈?

　　別開玩笑了，莫說她沒有，便是有，以對方的實力，又豈能瞧得上她的武功秘笈?

　　以身相許?

　　……這個就算了……

　　想了很多，結果沮喪地發現，她，的確沒什麽能夠滿足聶人王的……

　　“請再給點時間晚輩，晚輩定能想到如何報答前輩的！”

　　“……不必了，那塊神石，便當作是你報恩所贈吧。”

　　“這不算！畢竟那個時候，神石之屬，已非晚輩所有，前輩所得，實與晚輩無關！”

　　看著眼前的獨孤夢執著認真得如此可愛，聶人王心中一歎。

　　於是便又拋了個重磅炸彈出來:

　　“事實上，你並不欠我，因為——”

　　“當年無雙城的毀滅，是我造成的。”

　　轟！

　　此話一出，獨孤夢猛地瞪大眼睛直視聶人王。

　　“什麽！?”

　　驚愕！

　　然後是不敢相信！

　　“前輩……你……你說的是……是真的！?”

　　聶人王坦然凝視著獨孤夢:“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

　　是啊，有什麽必要?

　　只是為了讓自己打消報恩之心?

　　然而堂堂一位傳奇，何須用得上這種手段?

　　那麽就是真的了……

　　一直以來，不知凶手何在，亦猜想過多種可能性……

　　殊不料，凶手竟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痛苦之色，逐漸蔓延……最後覆蓋滿了獨孤夢一張俏臉。

　　然後，漸漸轉變成憤怒！

　　“為，什，麽！?”

　　聶人王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解釋起來，有些複雜。”

　　“只是，非是我替我自己辯解，而是無雙城之夷滅，實非我所願。”

　　“無恥！虛偽！”獨孤夢咬牙直視聶人王，“以你的實力，又有什麽能夠逼迫你做你不想做之事?”

　　“隨你怎麽說吧。”聶人王也不在意，“總而言之，你我之間，不拖不欠。”

　　“當然，若你想要為父報仇，亦可以盡管出手。”

　　“我絕不會還手。”說著，張開雙手，從容直視獨孤夢。

　　不還手，並非是意欲尋死，而是他篤定單憑對方那點微末實力，根本就破不了他的麒麟霸體之強橫防禦。

　　這種情況下，讓對方泄恨一番，倒也自無不可。

　　實際上，換作以前，他壓根就不會去在意這些讓人心煩的恩怨情仇。

　　什麽欠不欠、還不還的，於他而言，都是浮雲。

　　對他來說，他只會為自己著想，何曾考慮過他人?

　　然而現在，一個既定的事實就是，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正悄然發生著改變……

　　——先前船上對帆船主人的態度……

　　——如今又對獨孤夢這般……

　　看著聶人王這番姿態，先不論是否能夠戰勝對方，但既然有機會動手，獨孤夢自是有所心動。

　　只不過……

　　救命之恩……

　　殺父之仇……

　　救命之恩……

　　殺父之仇……

　　痛苦閉眼……

　　很快便又睜開，此時眼中閃過一絲堅毅之色，心中終於是做出了最終決定——

　　精致單刀自腰間出鞘， 被其用力緊握，高高舉起，就要當頭劈下……

　　可是就在這時:

　　“然而有一點，聶人王，你卻又為何不說——”

　　“當初無雙城裡的那位……已不是真正的獨孤一方了呢?”

　　話音剛落，刀亦正好停在聶人王頭頂尺許之處，就此不動。

　　突然傳來的聲音，引得無論是聶人王還是獨孤夢，俱都循聲望去。

　　但見兩人，一前一後，竹林深處，緩步而來。

　　獨孤夢的目光很快就被走至前面之人所吸引。

　　只因此人面相潰爛，形容醜陋可怖，實在嚇人，想讓人不矚目都難。

　　可偏偏聶人王，卻無視了此人，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後面那位負手而行的漢子身上。

　　看著此人，這一刻聶人王的目光，是他自魂穿風雲世界以來，最為鄭重、最為嚴肅、最為明亮的一次！

　　這一刻他心中凝重之情，亦更勝以往面對無雙夫人、魔主步白素貞、長生不死之神任何一次！

　　這一刻在他眼裡，再無他人，只有眼前此人！

　　因為只有此人，才能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沉重之感。

　　也只有此人，才能讓他毫無所覺，悄然向他走近。

　　他已完全轉過身來直面此人，腰杆比任何時候都要挺得更直。

　　身上每一寸肌肉，亦比以往面對任何大敵時還要繃得更緊。

　　——他，久違地緊張了！

　　只因他已認出了這個人，並感受到了對方身上那名不虛傳的恐怖氣機。

　　“武……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