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
“渡情?”
“破劫飛升,姻緣故事?”
樓梯口,臨場處,夢梵音站住腳步,雙眉蹙起,隨即將冰冷目光投向紫嫣。
“你看我幹什麽?”
感受她到的目光,紫嫣也是怒起不忿:“這地方是你自己要來的,你竟然還以為是我算計你?”
話語中滿是憋屈,也應該感到憋屈。
夢梵音這般看她,意思只有一個,那就是懷疑!
懷疑什麽?
還用說嗎?
弈劍門乃雲州正道魁首,開派祖師道釋儒三教同修,於通天路斷,修行日艱之際另辟蹊徑,開創出一門心劍之法,不求天地,不假外物,只要紅塵一遭,勘破七情六欲,練得一顆通明劍心,無暇道果,便可直入三境,未來還有望先天。
憑此,弈劍門開派不過三百年,便一躍而成雲州正道魁首,三教同修之大宗!
這心劍之法也因此名揚天下,與運朝之術,功德之法並稱為通天三修法。
但此法修行也十分嚴苛,七情六念乃人之天性,勘破七情六欲,那與自我消亡,自我磨滅有什麽區別?
自我磨滅自我,其中艱難不用多說,尤其是心靈情感的磨滅,它不像身體血肉的自我磨滅,心一橫給自己一刀就完事了,心靈情感這種東西是很難控制的。
弈劍門的心劍之法,必須要做到無情無欲,無心無念,而想要做到無情無欲,無心無念,就得沉入情欲,自從情欲之中明悟,覺醒,超脫,達到有情無情,無情有情,一心駕馭,一心通明之境。
所以,弈劍門的歷代傳人,都要下山入世,紅塵練心。
這是一場極艱難,極艱險的劫難磨練,存在極多的危險變數,走錯一步都可能滿盤皆輸。
不少與弈劍門為敵的修士,都會利用這點攻擊弈劍門,在弈劍門傳人紅塵練心,歷經情劫之時做各種手腳,剛才紫嫣的胡言亂語,就是最常見的一種手段。
但這種常見的手段顯然影響不了夢梵音。
所以,她又搞了這一出?
夢梵音這般懷疑。
她認為這“白蛇渡情,破劫飛升”的姻緣故事,是紫嫣算計布置,壞她道心的把戲,不然哪有這麽巧合,她這弈劍門的傳人一來,就有人說渡情破劫的故事?
但這真是紫嫣的算計布置嗎?
當然不是!
什麽算計?
誰有那個功夫算計你?
這地方是你自己要來的,我可沒有把你往這兒帶,現在你竟然說我算計你?
就算你是弈劍門的傳人,也不能這麽不講道理吧?
紫嫣不忿,甚是憋屈。
夢梵音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暫且消去了對紫嫣的懷疑,轉眼將目光投向台上。
她倒要看看唱的這一出,是天意巧合還是人心布置。
只見大戲台上,一桌一椅,一扇一木,還有一人欣然落座。
“白蛇渡情?”
“破劫飛升?”
“姻緣故事?”
“這什麽跟什麽?”
“蘇先生,今日不說包公了嗎?”
“什麽姻緣,情情愛愛的,俺們可不喜歡,還是說水滸吧!”
眾人在台下起哄說道,對蘇問新出的曲目興趣欠缺。
金劍門李大先生開的戲班,台下竟然還敢吵鬧起哄?
當然敢!
因為這些吵鬧起哄的人,大半都是蘇問安排的托。
說書也好,
聽書也罷,都需要氣氛烘托,台下的觀眾若是滿心敬畏,如履薄冰來的聽台上說書,那十有八九是聽不進去的,更別說沉入書中,調動其他感情了。 敬畏,壓抑氣氛,阻礙情緒,不利於靈韻收獲。
所以,蘇問允許台下觀眾起哄,只要不是特別惡意,不影響他說書,那怎麽吵鬧都沒有關系,甚至他還要自己安排幾個托,在人群之中起哄,炒熱現場氣氛。
眾人起哄,蘇問輕笑,說道:“這白蛇姻緣說的是仙神故事,玄妙趣味的很啊,諸位當真不聽?”
“這……”
“當真有趣?”
“蘇先生如此說了,那就聽吧!”
“蘇先生的書,自然不會叫人失望。”
“換換口味也好,這段時間盡是水滸英雄,包公青天,再好看也膩了。”
“就是,雞血也不能天天打啊,我家那小崽子這幾天一直拿狗撒歡,在家裡玩武松打虎,那叫一個折騰啊!”
“好了好了,都停下吧,聽蘇先生說。”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了一番,又將目光齊齊投向台上,眼巴巴的望著蘇問。
“那就請諸位靜聽了!”
蘇問一笑,折扇一敲桌邊,定場開書說道:“話說從前,有一靈山,名喚青城,此山乃是道家福地,鍾天地之靈秀,聚日月之精華,助鳥獸棲息,林木生長,造化萬千生靈,因而,山中多異獸,異獸多奇珍,奇珍多神異,神異多故事!”
“一日,青城山中,風雷驚走,竟有一條如玉白蛇破山而出,在雲海之中經受天地雷霆,風雲變化,終是褪去蛇身,化作一名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
“何等姿容,可謂絕世?”
“但見她明眸皓齒,螓首蛾眉,雙目之間是女子的俏美柔情,眉宇又含一分巾幗風采,君子英姿,美人如玉,舉世無雙,仙肌玉骨,渾然天成,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叫人驚歎上蒼神奇,造化得如此佳人,若天仙謫落,遺世獨立,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這……”
“世間真有此等佳人?”
“嘖嘖嘖,沒想到蘇先生說美人也是一絕!”
“蘇先生近段時間必定去醉紅樓春風苑取了不少材料吧?”
“美人如玉,渾然天成!”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這哪裡是人啊,分明是天上仙!”
“現在說的不就是仙嗎?”
“我要是也能討一個這樣的婆娘就好了!”
“……”
台下眾人議論紛紛,皆是被這一段美人之說勾起了向往。
二樓,欄邊,不知何時回到位置坐好的兩人,夢梵音不言不語,無波無瀾,似乎蘇問這番講述,這番描繪不感興趣。
反倒是那紫嫣,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個小鏡子,對著自己照了又照,再向夢梵音擠眉弄眼,嬉笑說道:“小妹這點姿色,定當不得傾國傾城四字,這人說的只能是梵音仙子你啊,不過他怎知仙子姿容,莫不是宿世姻緣,夢中得見?”
夢梵音不作理會,甚至看都不看她,全當是一隻蒼蠅在那嗡嗡亂叫。
紫嫣也不在意,一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的望著蘇問,戲謔說道:“這小哥兒長的雖然不算俊俏,但卻有一分才氣風骨,品來應當不錯,妙音山有不少姐妹喜歡這種書生調調,不如帶他到我妙音山去,給其他姐妹說說書,解解悶?”
話在蘇問,但意卻在梵音。
夢梵音知她心思,不作理會,望著蘇問靜靜的等待下文。
蘇問也壓下雜音,朗聲說道:“白蛇化形,風雷消散,只剩下這一位絕世佳人,招手將風雷之中褪下的蛇蛻化成一襲白衣,金鱗內襯做玉帶,一身素色無暇,卻不顯淒慘,只有一派仙氣端莊,自雲海飛出,離開青城,往峨眉去了!”
“峨眉?”
“什麽峨眉?”
有人不解,疑問出聲。
蘇問輕笑答道:“青城為道,峨眉為佛,青城山是道家福地,峨眉山則是佛門淨土。”
“哦?”
“原來是這樣!”
“不對啊,青城山是道家,峨眉山是佛門,道家福地出來的蛇精,跑去佛門淨土幹什麽?”
“什麽蛇精,那是蛇仙,仙你懂嗎?”
“就是,不準你詆毀我的白蛇仙子!”
“她喜歡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
顏值這種東西果然很重要,只是憑著蘇問口說的外貌,台下就聚攏了一批白蛇仙子的粉絲。
蘇問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只能視而不見:“那白蛇雖是道家福地青城山出身,但命中卻與佛門有緣,褪去蛇身之後,便天人有感,往佛門淨土,峨眉金頂飛去了。”
“哦!”
“原來如此!”
台下眾人很是簡單的接受了蘇問的這套說辭。
因為這是萬金油的書本設定,不管多麽不合理,只要歸根到天命,那就可以說通。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天命!
眾人解惑,蘇問繼續:“白蛇飛到峨眉,從雲中落下,至半山腰的亭台中,恰好見到一眾善男信女,上山禮佛,因此便隨著大流,往峨眉金頂禮拜。”
“這峨眉乃是佛門淨土,歸屬佛門四大菩薩之一的觀世音菩薩,為觀音大士的人間道場。”
“噗嗤!”
蘇問話語方落,就聽怪笑聲起,從二樓之上落下:“峨眉明明是普賢道場,何時成觀音大士的了,蘇先生,你可不要胡說八道,誤人子弟喲!”
蘇問抬頭,循聲望去,只見一紫裙女子靠在二樓欄邊,正一臉狹促戲謔的望著他,不是紫嫣是誰?
蘇問一笑:“各家有各家之說,在我這書中,峨眉便是觀音道場,虛構之事,虛妄之言,諸君一聽,真假自便。”
說罷,也不管那紫嫣如何反應,便收回目光繼續向眾人講說起來。
“嗯~”
“有點意思!”
聽此,紫嫣也沒有再抬扛,只是玩味的一笑,隨後繼續傾聽起來。
蘇問一手握扇,朗聲說道:“白蛇來到金頂,誠心奉上香火,仙靈之氣隨青煙升入雲端,頓時一朵蓮花乍現,正是救苦救難觀世音,峨眉金頂現金身了!”
“觀音下凡,金頂現身,只有那白蛇得見,周遭信眾絲毫未覺。”
“但見觀音大士坐於金蓮之上,身後龍女金童左右侍奉,慈悲目光,垂至白蛇:“下跪何人?”
“白蛇雙手合十,道出來歷:“青城山下白素貞,叩見觀音大士!”
“觀音大士含笑:“你有何心願,要求於我?”
“白蛇禮道:“大士容稟……”
話語之間,蘇問一手握扇,一手提袖,隨左右樂聲輕聲淺唱起來。
“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
“一心向道無雜念,皈依三寶棄紅塵。”
“望求菩薩來點化,渡我素貞出凡塵,渡我素貞出凡塵……!”
輕聲唱罷白蛇來歷,蘇問又道觀音言語:“善哉善哉,難得你有這片皈依三寶的誠心,只是你塵緣未了,仍有掛懷,又如何能白日飛升,皈依我佛呢?”
“這話引得白蛇心生惶恐,連聲說道:“弟子此心已定,萬念皆寂,任何塵緣,都願割棄!”
“如此,觀音仍是搖頭:“塵緣可器,恩情難忘,我佛門最重因果,你尚欠人間一樁深情,難道就不思圖報了嗎?”
“這……”
“白蛇一怔,隨即醒悟:“弟子也知報恩之道,只是已經時隔千年,茫茫人海又如何報法呢?”
“善哉善哉!”
“只聽觀音大士讖言指點:三月三日,清明時節,有緣千裡來相會,需往西湖高處尋!”
“白蛇不解:“弟子不明,望請大士解惑!”
“觀音搖頭:“天機不可泄露,你自求多福吧,苦難之時,再來尋我!”
“說罷,便化光而去了!”
蘇問折扇一敲,落定此段,再向台下眾人說道:“諸位可知,觀音大士此舉有何玄妙?”
“這……”
“我們怎知?”
“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眾人被深深勾起好奇,在台下連聲催促起來。
蘇問一笑,說道:“觀音此舉,是要白蛇去往人間,償還一份因果,品味一段姻緣,經受一場劫難,完成一道修行。”
“一份因果?”
“一段姻緣?”
“一場劫難?”
“一道修行?”
眾人不解,好奇問道:“什麽意思?”
蘇問輕笑:“諸位可知情劫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