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虧得是在刑堂。

　　要是在外界，就算怨氣再大，眨眼功夫也能被日光照死，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強撐一個晚上，等明天朝陽一起。

　　依舊要消散。

　　除非，能在一夜間晉升為怨靈。

　　“法師，節哀！”

　　陸沉試著打了聲招呼，對方望著前方屍堆，一言不發。

　　“咳~”

　　陸沉乾咳一聲，問道:

　　“法師，想死想活?”

　　本明法師終於回過神來，它使勁搖晃著腦袋，似乎想要保持清醒，聲音沙啞道:

　　“你...你能看到我?”

　　“很難?”

　　陸沉摸了摸鼻子，笑道:

　　“現在可不是默哀的時候，機緣在前，就看法師你能不能把握了。”

　　陸沉昂首挺胸，一副我就是你機緣的樣子。

　　“機緣?”

　　本明法師使勁搖頭，狀若瘋癲，它恨聲道:“我啊，有這一腔怨恨就足夠了，何須機緣！”

　　話落，它身上有黑霧開始翻湧。

　　雙目漸漸變得猩紅，枯瘦的身軀漸漸鼓脹起來，頭上長出了角，臉上生出了鱗，嘴中獠牙森森，硬生生由怨魂直接蛻變成了怨靈，全身黑煙滾滾，眼眸中射出尺余長的血光。

　　攝人心魄。

　　猙獰恐怖！

　　除了那一身袈裟，完全沒有了本明大法師的樣子。

　　與孟瑤雖屬同類，卻完全迥異。

　　孟瑤趴在陸沉頭上，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了舔小嘴巴，呢喃道:

　　“更香了呢~”

　　本明扭頭望向陸沉，聲音沉悶而陰鬱，充滿了壓迫感:

　　“現在，你...還有什麽機緣可以給我?”

　　“我有一本冥水訣，想換你生前修的靈眼。”

　　“靈眼?不，那是枯蟬寺的傳承法器‘六眼菩提子’，可恨，可恨被黃眉兒挖走了，黃眉兒，伱個孽障！金剛與鬼噬，桀桀桀~”

　　“黃眉兒，你個孽障！！”

　　本明咬牙切齒，狀若癲狂，思緒也越來越混亂，好似一隻由怨恨催生的怪物，已經在失控的邊緣。

　　“別喊了，再把人給......”

　　說到這裡，陸沉突然住嘴，抬腳向後退去。

　　“刷~”

　　本明似有所覺，豁然扭頭望向身後，就見身後多了一個小光頭，垂著腦袋，一動不動，赫然是去而複返的黃眉兒，不知如何，竟擺脫了寶樹法師。

　　“黃眉兒！！！”

　　“啊~~~~”

　　本明還在咆哮，黃眉兒猛然抬頭，一下竄到了本明身上，張嘴撕咬，嘴中是又尖又密的利齒，咬的對方淒厲慘叫。

　　任它如何掙扎，毫無用處，它用最後的一腔怨恨，發下怨毒的詛咒:

　　“詛咒你，詛咒你天道不容，詛咒你無顏無目......”

　　“無顏無目~”

　　“無顏無目~”

　　惡毒的回音還在回蕩，原本猙獰恐怖的怨靈，已被黃眉兒吃的丁點不剩，他打了個飽嗝，憨憨笑道:

　　“你...你跑什麽?”

　　說著，小小的身軀一閃，飛速向倒退的陸沉追去。

　　陸沉突然駐足，手心桃木劍蓄勢待發，後背一把血紅色刀柄憑空顯化，一瞬間，無形的殺機，刺激的黃眉兒毫毛倒豎，翻著跟頭向後倒飛出去。

　　又手腳並用，急速衝來。

　　“倉啷~”

　　燕鳴刀出鞘半寸，黃眉兒再次倒飛。

　　如此反覆三次，

黃眉兒終於不再試探，“轟隆”一聲，撞碎窗戶，眨眼沒了行跡。　　“哥哥~”

　　孟瑤縮在陸沉長發中，只露出個小腦袋，小臉嚇得煞白，就像是遇到了天敵。

　　陸沉後背的刀柄逐漸隱去，安慰道:

　　“瑤瑤不怕，有哥哥在呢。”

　　“嗯嗯~”

　　孟瑤用力點頭，終於放松了一些，伸出小手，幫著陸沉擦掉額頭的細汗。

　　“金剛與鬼噬，難道...是雙天賦??”

　　陸沉若有所思，又嘀咕道:“這黃眉兒就像在狩獵一樣，還真是個異類。”

　　隨後不再逗留，帶著孟瑤離開了已無活人的枯蟬寺，他以布遮面，行走在奉仙鎮熟悉的街道上，神情恍惚。

　　走過紅樓苑。

　　走過鎮兵府。

　　走過長春觀。

　　最後停在了一處面攤前，孟瑤抽動著小小的瓊鼻，舔了舔小嘴巴:

　　“哥哥，面皮湯耶，香香的~”

　　“嗯。”

　　陸沉笑道:“老漢，來一碗面皮湯，加羊肉的。”

　　“好嘞~”

　　攤主吆喝一聲，手腳麻利開始下面，不大一會就盛了滿滿一碗，上面擺著十幾塊新鮮的羊肉。

　　四周人來人往。

　　陸沉在矮凳上坐下，與孟瑤喝著同一碗面湯，孟瑤吸溜著一根面條，大眼睛瞄來瞄去，小手突然一指遠處，含糊不清道:

　　“鍋鍋，看，大光頭在那裡。”

　　陸沉扭頭望去，頓時一笑，就見寶樹法師站在一家鐵匠鋪前，在與人爭吵著什麽，任由對方驅趕，硬是不肯離去。

　　陸沉也不著急，與孟瑤慢悠悠喝著面皮湯。

　　“狗日的袁賊，草擬牢牢！”

　　“別抓我，放開！”

　　街道上響起一陣喧囂，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人就被突然趕來的一隊鳳甲軍抓走了。

　　“這世道，唉~”

　　“砰砰~”

　　攤主忙裡偷閑，在桌腳上磕了兩下旱煙，感慨一句，繼續“吧嗒吧嗒”地抽著。

　　目露滄桑。

　　臉色沉悶。

　　陸沉頓了下筷子，問道:

　　“老漢，最近怎麽樣?”

　　老漢沒有認出眼前的老熟客，歎了口氣:

　　“大不如前！”

　　“剛才什麽情況?”

　　“強搶民女唄，城主府住著個叫袁光印的壞慫，專搶人婦，聽說是城主的親侄子，與趙公賊並稱‘兩害’，壞事做盡不說，還不許人罵上幾句，這人被抓進去，指不定能不能活著出來喲。”

　　兩人正說著話，又一陣喧囂從遠處傳來。

　　“讓開！”

　　“豆豆快跑，啊~”

　　“哇哇~”

　　“唏律律~”

　　陸沉扭頭望去， 就見一隊騎兵當街縱馬狂奔，百姓驚慌躲避，有一個小男孩躲閃不及，被一頭健馬踩死在了街道上，場面極為血猩，為首者是位女扮男裝的英氣女子，面對屍身眉頭都沒眨一下。

　　揚鞭縱馬而過。

　　陸沉眉頭深皺，問道:“這又是哪路菩薩?”

　　“唉~”

　　攤主長歎一聲，咬牙道:“城主的親女啊，袁金鳳，雖是菩薩樣貌，卻是蛇蠍心腸，昨日才當街鞭死了兩個多看她幾眼的半大孩子。”

　　“袁白溪的女兒?”

　　陸沉呢喃一聲，屈指輕彈，手中劍星急速飛掠而去。

　　“籲~”

　　“唏律律~”

　　袁金鳳突然勒馬，瞬時拔出腰間匕首，回頭一刀劈斬。

　　“叮~”

　　隨著一聲刺耳的輕鳴，襲殺的劍星倒射而去，袁金鳳眉頭緊蹙，喝聲道:

　　“停，把出劍的人找......”

　　“噗嗤~”

　　又一枚劍星從側面襲來，從頭顱一穿而過，濺起一道血花，倒下一具屍體。

　　“撲通~”

　　“戒備，敵襲！敵襲！！”

　　“唏律律~”

　　隨著袁金鳳身死，場面頓時大亂。

　　陸沉一口飲盡碗底面皮湯，悄然將兩枚劍星收回，笑道:

　　“舒坦了，瑤瑤，咱們該走了。”

　　“嗯嗯~”

　　孟瑤將面條吸溜進小嘴，坐到陸沉的肩頭，陸沉留下一兩碎銀子，不理四周鬧哄哄的人群，徑直向遠處的鐵匠鋪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