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乍一聽是在勸他不要自尋煩惱,但方如今從房東渾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狡黠。
“我跟你說話呢,聽得見伐?”房東有些惱火,這個年輕人一看就是剛從外地來的窮學生,這麽多天都沒回來,起初還以為沒錢付房租跑掉了,一度生出了將方如今的行李扔出去,再將房子出租的念頭。
“其實不報警也可以,我自己查!”方如今冷冷地說。
房東抱起了雙臂,鄙夷地看著方如今:“笑死人啦,你一個小娃娃,知不知道這臨城的水有多深?我勸你一句,不管你丟沒有丟東西,都不要自找麻煩。”
說是勸告,實則威脅!
他心裡的火氣騰地被點燃了,我這麽輕的聲音都被你聽到了,難道賊的聲音比我還輕,我就不信事發的時候你沒聽到。
有賊的時候你不出聲,現在我這個苦主收拾殘局的時候,你卻站出來說三道四。
生氣是一方面,房東一直阻撓他報警,方如今覺得這件事怕是還有什麽隱情,他不動聲色地從衣櫃裡拿出了一身衣服。
房東起初還沒在意,再一看,眯著的雙眼陡然睜大:“你……你是……警……警察?”
“沒錯!”方如今拿出的衣服正是一身警服。
剛才還覺得人和人之間都是平等的,但他現在改主意了,有些人就是這樣,你不給點顏色看看,人家就會始終把你當成軟柿子。
房東當場愣住了,他只看到過方如今經常穿學生裝出入,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租客是個警察。
他家裡雖然有七八間空房出租,但說起來還是個小老百姓,怎麽惹得起當警察的。
況且,剛才還說人家警察是黑皮狗來著,真是禍從口出,這下麻煩了。
好在他反應快,一下就清醒了過來,當即作勢扇了自己個嘴巴,說了一番有眼不識泰山之類的道歉的話,又陪著小心表態道:“長官,我幫您收拾,您坐下歇著就成,哦,對了,我那裡還有今年的明前龍井,要不我先給您去泡一壺?”
方如今並不在乎房東說警察是黑皮狗,警察腐敗現象積重難返,他關注的是房東不讓他報警的真實原因,
當下拉著臉冷冷地說:“茶就不用了,東西也用你收拾,我隻想知道之前這間房子裡住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
房東面露難堪:“這……”
“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方如今的目光咄咄逼人,就像是在審訊犯人。
他在臨城站這段時間參加的審訊可不少,是見過大場面的,眼裡來的凶光可不是裝出來的。
“沒……沒……”房東激動地說,可他的雙手都在顫抖。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是警察,更沒想到對方的眼光會那麽毒辣。看著方如今陡然間翻了臉,更加左右為難起來。
這還是方如今沒有透露行動隊副隊長的身份,否則房東非得嚇得尿了褲子。
“長官,我真的不知道您的身份,早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您住這裡啊,我還有幾間房子空著,租客回老家剛搬走,收拾的很乾淨,要不您明天就搬過去?”房東猶豫了片刻,“房錢好說,你看著給就成!”
之前,方如今來看房的時候,那幾間房子也看過,但是租金對他來說有點貴,故而就選擇了這間亭子間。
現在聽吝嗇的房東竟然肯拿出好房子換,豈不是更能說明這亭子間有問題了。
方如今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床上,也和房東拉開了距離,冷聲說道:“換房的事一會兒再說,你先回答我前面的問題!”
房東暗叫不好,原想著自己多損失點錢把這事敷衍過去,沒想到對方挺較真,不好糊弄。不說實話的話,方如今肯定會揪著自己不放,自己得罪不起。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一跺腳說:“長官,我跟您說實話吧。這房子之前倒是有個租客,不過他不怎麽來,好像只是把這裡當存放物品的庫房,一個月也就來一次。不過,他已經有三個月沒來了,雖然租期沒到,但我想多賺點開銷,所以就……”
方如今暗罵房東不地道,簡直是掉進錢眼兒裡去了,這種事竟然不跟他提前講明,玩了個一女二嫁,要是人家租客突然回來了,豈不是要產生誤會了。
“就這些?”方如今覺得這房東不老實,打算再詐他一下。
房東又扇了自己個耳光:“就這些!都怪我豬油蒙了心,你看這樣行吧,我那幾間空房您隨便挑,看中那間住哪間,房租一分不收,您想住到什麽時候就住到什麽時候。”
這麽做的目的一來是向方如今表示足夠的誠意,二來是想著自己的院子住著警察,將來萬一有個什麽事,還能求著方如今照拂一下。至於那房租嘛,再想其他的辦法找補回來便是。
方如今不打算跟他耽誤工夫,指著他的鼻子說道:“你肯定沒完全說實話!”
房東叫起了撞天屈:“長官,天地良心,我說的句句是實話,要是有一個字是假的,就讓我……”
方如今見他雖然拍胸脯保證的,但是兩個眼珠直轉,便一瞪眼冷喝一聲道:“怎麽?你覺得我年輕好糊弄是吧?要不要換個地方和你談談?”
這個院子雖然不小,但已經十分破敗了,房東看著也只是個市儈的小老百姓,沒什麽背景。
關鍵是方如今覺得這個房東不老實,說話就像是擠牙膏似的。對於這樣的家夥,就不能太客氣了。如果他還敢欺瞞,就真的讓老賈找個理由把他抓了,不信到了警察局他不說實話。
果然,房東一看方如今動了震怒,嚇得連連擺手:“長官息怒,長官息怒!我說,我說,這事情說起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在方如今的再三逼問下,房東終於說出了實情。
這座院子是房東老爺子留個他的產業,除了自己住的三間之外,還有十三間是用來出租的,房東也沒有正經營生,指著這十三間房子的房租養活一家老小。
今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有個自稱叫作何清水的男人打聽到這裡有房子出租,便找了過來。
房東很熱情地接待接待了何清水,並給他介紹了自己家裡這幾間出租房情況。
當時房東在心裡盤算了一陣,正好有一戶人家的房子快到期了,已經明裡暗裡地暗示人家好幾次了,要漲點房租,可是這家根本就沒接茬兒。
至於續租與否人家也沒有說,房東也不敢問。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個地方地段不是很好,萬一這戶人家不租了,房東還得另外去找租戶,一來二去的肯定得浪費時間。
如果不能做到無縫銜接的話,房東是要虧錢的。
所以,當何清水找上門來的時候,房東便覺得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對他特別的熱情,一門心思地就想把那間房子租給何清水。
可是,讓房東沒有想到的是,何清水根本就沒看上那間房子,反而是問有沒有更便宜更僻靜一些的。
房東一聽,頓時沒了興致。
兩人正要一拍兩散的時候,何清水忽然看到了現在方如今住的這間亭子間,提出要進去看看。
房東很是詫異,這裡都是他們家用來堆雜物的,裡面亂的很。
要是鬧市區的亭子間可能還有人租,他們這個地段就別想了。
所以,這間亭子間就一直沒收拾。
讓房東感到更加詫異的是,何清水竟然一眼就相中了這間房,讓房東開個價。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不過,房東在開價之前也尋思了一番,怕自己開價太高嚇跑了人家,所以就試探著開出了每月三塊錢法幣的租金,事實上即便是他家裡那些上好的房間也只能租五塊錢,三塊錢的租金對於一個亭子間而言已經不低了。
當然了,房東是做好了對方還價的心理準備的,只要不少於兩塊他都能接受,畢竟這是一份多出來的收入。
可是,對方竟然沒有還價,一口答應,並且付了一年的房租。
房東當時都樂開花兒了,平白無故地多賺了三十塊錢。他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其貌不揚,但出手還真是闊綽。
國民政府剛剛發行法幣,法幣還是非常值錢的,一元法幣幾乎能換一元銀元,甚至可以自由兌換英鎊及美元,一元法幣能兌換一個多英國先令。
房東不知道何清水為什麽會花這麽多錢租一間破亭子間,也不想知道,只要有錢賺就行。
再說了,他就住在這間院子裡,也不怕何清水搞什麽名堂。
房東滿口答應當天就將亭子間騰出來、打掃乾淨,讓何清水隨時都可以搬來。
為此,等何清水走了之後,房東回家裡好好地炫耀了一番,連一向不正眼兒看他的老婆也給了他幾個笑臉。
第二天,何清水真的搬來了,不過他並不是要住這裡,而是搬了四個木箱,說是暫時放在這裡。
第三天,房東不太放心,特意借著閑聊的工夫去看了看,裡面裝的都是一些其貌不揚的石頭。
據他自己解釋,這是一個朋友寄存在他這裡的,都是一些解過的石頭廢料,已經沒有價值了,只是個念想。
房東說了半天還沒有切入正題,但是方如今並不著急,他要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得從頭聽起。
方如今也知道賭石,這是個暴富的行業,但是風險也很大。
他原來的那個年代,翡翠的原石賣的很貴,動輒幾十萬,重則好幾億,很多人都是傾家蕩產來賭的。
贏了,身價十倍的翻,輸了樓頂上排隊。
真可謂是“一刀窮,一刀富,一刀披麻布”。
民國初年有個劉、李兩個商人,在緬甸猛拱從玉石洞裡挖出重約八千多公斤的“象玉”,外有沙皮黃護著,頗難猜中其中內容。
當時,有一廣東商人願意出六千大洋。
因為大玉是很難解漲(賭贏了)的,許多人都勸李、劉二人盡快脫手。
可是,兩人憑者多年的相玉經驗,以獨特的慧眼將此玉留了下來。
後來,解開後,這個大玉果然晶瑩剔透,色彩美豔。兩人將其轉手賣給“粹華軒”老板,得到了十萬大洋。
此玉後來運到bj,由著名的玉雕師率工匠百余人,依其形色,用十年時間雕琢成1.2公尺高的翡翠寶塔和49.2公分高的翡翠牌坊各一座。
這兩件工藝品,無絲毫偏差、傾斜,雄渾壯觀,是玉雕史上的大氣之作,曾送巴黎世界博覽會展出,轟動一時,為祖國爭了光。
上海某雜志曾經撰文稱劉、李為“翡翠大王”。
隨著劉、李兩人的事跡廣為人知,一些期待一夜暴富的人對賭石趨之若鶩。
然而,像劉、李這麽幸運的人畢竟是少數。
這個自稱何清水的男人替朋友留著賭石的廢料,倒是令人匪夷所思。方如今問:“後來這些石頭呢?”
房東想了一下,說:“他之後來了幾次,但總是快天亮的時候才來,也不知道自己在裡面鼓搗什麽!我估計啊,他之前所石頭是他朋友的,多半是糊弄人的,就是覺得自己賭石賭輸了不死心,還想解開那些廢料。”
這種現象就更加的可疑了,方如今急問:“你親眼所見?”
房東搓搓手說道:“不是, 我又不用出去討生活,一般都起得晚,都是我老婆叫我,我才起床的。我是聽院子裡一個拉腳的說的,他每天都要早起,碰到過幾回何清水,閑著沒事的時候嘮嗑就跟我念叨了幾句。”
他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後來,大概是四月份中旬的時候,我見過他一次,這次他將那些箱子都運走了,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既然這樣,也不算是倒霉。”方如今說。
房東歎了口氣,有些忌憚地看著方如今說:“長官,我說了您可別生氣啊。”
方如今自然知道他還有下文,笑笑說道:“我之前說得很明白了,只要你實話實話怎麽都好說。”
經過短時間的接觸,房東覺得這個年輕警察並沒有盛氣凌人,倒是很平易近人,能夠耐心地聽他的敘述。
他也就沒有之前那種緊張的感覺了,不過臉上忽然換上了一種神秘的表情,清清嗓子道:“長官,那我就說了啊。這房子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