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姐近日致電於我,讓我為她的新書作序,我不是什麽文人,與尹小姐也並無深交,對她此舉深感不解,又向來疑心病重,在電話裡與她交鋒了幾個回合,才知道,尹小姐是在閑暇時為亡夫寫了一本書,洋洋灑灑幾十萬字,完整的寫了張啟山的一生,以年少逃離東北為始,及老後種種悲歡為終,盡括一生的跌宕起伏與精彩紛呈,隻其中涉及九門過往頗多,故要尋一經歷過的人為其作序。
我一開始就斷然拒絕,我與張啟山之間素有齟齬,隔了多年也難以言和,要我對他歌功頌德,著實為難,怕就連客觀評價也難以做到,且自我辭去霍家當家一職後,就遠走北方,與九門的一切一刀兩斷,不甚了解,我同尹小姐說,我那現住京城的同族後輩,怕還能代我一書。
尹小姐卻不同意,說仙姑(便是我那後輩的名字)不如我了解張啟山,對九門頭幾年的恩怨也不如我看得深,言語間大有逼著我寫的架勢,也頗有幾分當年嬌蠻大小姐的模樣,不過許是從別人那兒聽了我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又軟了語氣,說也不求我放下芥蒂,隻自齊鐵嘴仙逝歐羅巴後,知道九門前幾年恩怨的所剩無多,而吳老狗沒什麽文采,解九事忙,二月紅的文風又多是悲戚,總是不能相配的。
她在電話裡同我說這些故人的名字,於我恍若隔世,我也是半截身子埋了黃土的人了,在這風燭殘年的年紀裡總容易心軟,然想起張啟山,內心依舊哽著什麽難以下咽,電話打了兩小時有余,最後尹小姐也隻得說,先寄一本手稿的複印件於我,讓我看完再做回復。
我在忐忑掙扎裡等待著,等書到了我手裡,也遲遲不願意翻開,也不知道是不想看張啟山的故事還是怕看見自己的年少輕狂,我先生常借此來笑話我,我不由得羞惱,這才賭氣般打開了書閱讀起來。
尹小姐對夫君總是上心的,無論是二八芳華之際還是耄耋老嫗之齡,此書用心用情,於字裡行間可見一斑,敘事極細,想必定是纏著張啟山身邊的人一點點逼問而得。
作為前序,不好多說,便隻說個大概吧,這書裡前半部分的故事,我多是知曉的,其間也有不少我的身影,尹小姐素來率直,可大概由於請我寫序的緣故,留了些情面於我,我自己思及往事,總覺得我比書裡更厲害更愚蠢也更不值一些,而那些年輕時的衝動,怕是不敢讓我先生看見,至於我會說尹小姐纏著別人詢問細節,也是因為我在我那一部分不堪回首的往事裡,看到的嘻笑自得與不懷好意,隻可能出自齊鐵嘴之口。
前半部分讀起來尚是輕松,也解答了我以往很多不明之處,隻後半部分的故事讀來,陣陣心驚,九門的結局,我隻知大概,現知曉了這旁枝末節,厭惡張啟山更甚,連帶著也怨起齊鐵嘴和解九來,怨他們一個自掃門前雪,一個助紂為虐,尹小姐雖極力為他們開脫,總說是身不由己,我卻是半分不信。
說來也好笑,即使我惡張啟山如此,卻還是信他百無禁忌本事通天。
我雖更不願寫這書的序了,可又因為此書,頗懷念起九門過往,等讀到曾經舊友的結局,更是唏噓感慨,即使是張啟山,我始終是難以想象他虛弱模樣的。
我打電話給尹小姐,她知道我答應了也很是高興,可雖是答應了作序,我卻始終不知道該寫什麽,尹小姐讓我寫幾件她沒有寫進去的小事,我說若是連齊鐵嘴都回憶不出來,我怕也想不出更多,
尹小姐沉默良久,也說,要是老八還在,這序由他來寫再好不過,反正他話多。 我聽了也是忍俊不禁,不知為何,突然絮絮叨叨的說起了好多跟齊鐵嘴有關的事來。
我的先生仰慕張啟山多年,也曾經幫著張啟山坑過我一把,他曾不厭其煩的同我說起過,他第一次見張啟山,就折服在對方一表人才的愛國氣質之下,更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那能把日本人說到啞口無言的口才,每每說起,總是一副憧憬的樣子,而我在很長一段時日裡都覺得他是記錯了人,張啟山比我們年長不少,平日裡素是冷面,每次說話都隻撿重點來,口若懸河舌戰群儒這樣的事,倒應該是齊鐵嘴做得更順眼些。
齊鐵嘴不是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只要坐上齊門八算的位置,就可以叫齊鐵嘴,取一張鐵嘴討春秋之意,從這代號來看,大抵也能知道,這一家人是如何的能說會道了,可齊鐵嘴也是有名有字的,只可惜大家總是齊鐵嘴齊鐵嘴的叫,反而忘了他叫什麽。
不同於張啟山的空降長沙,齊門八算世代都是九門,九門中,也只有下三門的位置百年不變,齊鐵嘴祖上能人輩出,到了他這輩,卻也就只剩下些皮毛,他又不是什麽天資聰穎之徒,長輩們也都還曾因此擔心過這八門的命運。
小時候我常去他家玩耍,那時候的齊鐵嘴見到生人還會有幾分羞澀,總是不輕易開口,捧著本易經當乖學生,卻記不住卦象理解不了卦辭,問他什麽,什麽都不知道,卻還很有骨氣的說不知為不知,氣得他爺爺天天讓他餓肚子跪祠堂,現在想來,他日後好吃能吃,怕也是小時候餓多了的緣故。
我也不記得什麽時候起,齊鐵嘴定型成了現在記憶裡的模樣,話多膽小,趨利避害,廣結人緣,一副三寸不爛之舌,能把死的說活,活的說死,把哭泣的人逗笑,把笑著的人說哭,大概就是因為他張口就能胡說八道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所以九門裡向來沒一個信他的卦的。
除了張啟山。
這句話說的也並不準確,張啟山從來不信命,當然也不信卦,他信的只是齊鐵嘴這個人而已,這一點連解九也很莫名,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友情到底建立在什麽之上。
張啟山剛來長沙的時候,什麽都不是,在大街上溜達著遇見了齊鐵嘴,硬被齊鐵嘴拉著免費算了一卦,就此算出個富貴逼人來,之後我們常笑齊鐵嘴看走了眼自作自受,原因無他,他的一句苟富貴莫相忘,讓他從此掉入了一個名叫張啟山的深坑,從一個打著買東西旗號的專職算命,變成了長沙布防官的第一狗頭軍師,約馬吊,不去,佛爺有請,算個卦,不在,跟著佛爺下鬥了,喝個酒,不行,佛爺軍營不能有酒味,天知道他一個外人書生為什麽能進軍營。
齊鐵嘴這個人雖然自來熟,可待人處事極有分寸,這樣同一個人黏黏糊糊,也是極少,當時九門盛傳(其實也不過是吳老狗一家之言),齊鐵嘴大概是對張啟山見色起意了,大家本來只是玩笑,齊鐵嘴卻炸了毛,委委屈屈的說自己是如何如何被張啟山威脅逼迫,又顫抖個手對著眾人點來點去,說都是沒有良心的多年情誼也不守望相助,弄得跟被惡霸強搶的民女一樣。
齊鐵嘴的委屈如同他的卦,還是沒有人信,他再慫再面,也是我九門的第八張交椅,根基穩固,就算是勢大名盛如張啟山,也輕易動不得,他要真想拒絕,簡單得緊,而九門也一定站在他這邊,是他自己不想罷了,誰讓惡霸雖蠻不講理,也是一個大靠山?尤其是在張啟山的位置越坐越穩的情況下。
張啟山倒是沒因自己位置穩了就拋棄或者善待齊鐵嘴,該護就護,該威脅就威脅,幾年如一日,反而是齊鐵嘴,仗著有張啟山做靠山,愈發仗勢欺人起來,頗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意味,透露著庸俗的市井氣,齊家先人的仙風道骨,他真是一點也沒學會。
九門維系感情的手段是打馬吊,由於性格的關系,一般是五選四的湊一桌,二月紅尤其愛打,牌桌上常常見他的身影,張啟山偶爾也來打一局,不在五人之選裡,他每每一來,除了二月紅與齊鐵嘴,剩下的我,解九與吳老狗,內心基本是拒絕的,輸了肉疼,贏了,又怕會被人穿小鞋。
這裡的給小鞋穿,倒也不是指誰會在背後下陰手,而是指某兩位在牌桌上明晃晃演的苦肉計,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生生把其他人當了擺設。
若是張啟山在桌上,只要齊鐵嘴一抱怨運氣不好輸得家底都要沒了,他的運氣就會突然好起來,連連胡牌,然次次放炮的都是張啟山,也不知張啟山是如何做到,吳老狗總覺得這兩人一起出老千,可總沒證據,氣呼呼揪起三寸釘的毛來,而這一來二去的,連二月紅都不願同張啟山齊鐵嘴同桌打牌了,無趣。
其實齊鐵嘴打馬吊,從不像他說的那樣,家底都快輸得沒有了,往往是一個晚上下來,有輸有贏,最後的錢與最初的錢基本是持平的,他素來持中,打個牌都不願得罪人,唯有對張啟山,贏多少把都不停手,仿佛是他該得的一樣。
好在張啟山閑暇的時間本就不多,總的也沒打幾次馬吊,眾人玩兒著無趣卻看著好笑,也不過當個趣聞段子,沒事拿出來聊聊罷了,隻後來解九同我說過那麽一嘴,張啟山嫌棄齊鐵嘴總在人前抱怨自己打馬吊輸錢,後面齊鐵嘴打馬吊的錢,都是從張家帳上支的。
尹小姐在書裡對齊鐵嘴也多有描寫,然我以旁觀者身份讀來,總覺言語間多有怨懟,好似女孩子家的吃醋,頗有著讓夫君在自己和狐朋狗友裡選一個的意味,同尹小姐說起,尹小姐卻大呼冤枉,說自己真的有把齊鐵嘴當自己人,畢竟九門裡,張啟山真心相交的人不多,我揶揄起當初她趕齊鐵嘴走的事,尹小姐氣樂了,說當時只是太掛念張啟山的傷勢,沒想那麽多,再說老八也不會介意。
我並沒有接話,齊鐵嘴一直是個沒心沒肺的樣子,脾氣也是九門裡公認的好,大家也都樂得駁他的面子拆他的台,也算湊個熱鬧,有時候話說得難免有些過,他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又給你圓回來。
可不知為何,齊鐵嘴卻對那次的事情很是介意,他雖在面上不說什麽,卻會在私底下跟我們嘮叨,平日裡總佛爺長佛爺短,言語間多是維護張啟山的人,在牌桌上罵了好幾次張啟山,每每顛來倒去就那幾句,無非說張啟山沒有良心,娶了媳婦忘了兄弟,真真是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心情不好運氣也不好,白白輸了一大筆錢,他卻仿佛樂此不疲。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氣到忘了這些身外之物,等知道真相又不免好笑,齊鐵嘴一直心如明鏡,向來瀟灑自在,後與張啟山相友,更生出幾分赤子之心來,有時就頗為孩子氣,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想起,頗覺有趣。
說到孩子氣,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翻翻後文,這件事尹小姐書中也不曾寫到過,大抵是因為主人公嫌棄丟人,沒臉說出口罷了,吳老狗有時候與齊鐵嘴吵架(他們總是以此來溝通感情的),也會借此來奚落齊鐵嘴小肚雞腸。
老話說,牙齒還會咬到舌頭,關系再好的兩個人,也總有不對盤的時候,張啟山和齊鐵嘴也不例外。
我已不太記得這件事發生的時間,想來必不是什麽多事之秋,所以他們二人尚有閑情吵鬧。
九門私下的單獨聯系不算頻繁,偏偏那一個月,齊鐵嘴走街串巷,在九門各家晃悠,叨擾二月紅與丫頭的二人世界,逗吳老狗的狗,來我這裡調戲我家女眷,去解語樓拉著解九下棋,被我們嫌棄狠了,也敢裝成乞丐和黑背老六在牆根底下廢話(雖然只是他單方面說),去半截李家花言巧語討嫂子開心,差點沒被全長沙追殺,無所事事至極,又像故意做給別人看
吳老狗多事,做了一份總結,想看看齊鐵嘴去每家煩人的次數,好招呼眾人上門討帳,卻發現齊鐵嘴這一個月,竟從未踏進張啟山的勢力范圍之內半步,好奇心趨勢,遂約了一桌牌,打算一探究竟。
只有遲鈍如吳老狗才會要到總結之後才看到這點不尋常,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不想去張啟山那裡,齊鐵嘴會沒事找事去九門各家嗎?不過也只有吳老狗,才敢好奇了就問,以此充實大家的茶余飯後。
二月紅本來也是好奇,可惜已說好那天同丫頭出去,隻得我作陪,也省去了許多口舌的麻煩,打了幾轉下來,解九向吳老狗使眼色,兩個人一唱一和的開始套齊鐵嘴的話,齊鐵嘴一開始死活不說,最終還是拜倒在解九的半截李威脅下。
原是齊鐵嘴和張啟山吵了架,齊鐵嘴心煩,不願意去見張啟山,而這兩人吵架的起因,是一碗蓮藕燉豬蹄。
這答案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我們三人統一表情,一臉呆滯的聽著齊鐵嘴抱怨,總覺得哪裡都不太對。
據齊鐵嘴說,他那日一如往常的去張啟山家蹭飯,心血來潮的想吃蓮藕燉豬蹄,那道菜不名貴,隻耗時,沒一天做不下來,他去的時候已近黃昏,卻還纏著張啟山讓廚子做,結果兩個人就吵起來了,末了張啟山說了一句九門裡誰受得了你,本來還想繼續吵吵的齊鐵嘴頓時拉了臉,至此開始和張啟山長達一個多月的冷戰。
我清楚的記得齊鐵嘴一副我幫了他那麽多忙他一碗蓮藕燉豬蹄都不給我的表情,與吳老狗的滿臉黑線形成鮮明對比。
無巧不成書,齊鐵嘴和張啟山冷戰的時候,正好有幾個外來的想分九門的生意,這些小人物九門不放在眼裡,卻還是要做做樣子開個會商討,而這絕對是九門成立以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場會面。
通常而言,九門開會,張啟山說事,眾人只要點頭就行,旁枝末節齊鐵嘴和解九能補充處理,大家分分事情,即使加上吳老狗時不時的耍寶,最多半個時辰結束,而那次會面,卻是會出兩個時辰,茶都換了三次,原因無他,齊鐵嘴一直通過副官和張啟山抬杠。
齊鐵嘴和張啟山還堅持著不與對方說話,似乎誰先說誰就輸了一樣,張啟山大概也未卜先知了,帶上了從不參加九門會議的張副官,於是張副官就成了傳話筒,在佛爺說與八爺說之中來回切換,我們七人每句話都要聽兩遍,卻沒辦法插話。
雖然說以半截李和黑背老六的暴躁脾性,定是該當場拂袖而去的,只可惜齊鐵嘴牙尖齒利,張啟山又不是個喜歡說話的,被反駁得臉都快黑了,難得見張啟山如此,實在有趣,而恰好那年的茶又不錯,於是眾人默契得留下看戲,安靜得仿佛背景。
那天自然以齊鐵嘴完勝告終,在張啟山臉黑到連張副官說著八爺說的聲音都抖了一抖的時候,齊鐵嘴終於心滿意足的鳴金收兵,說著家裡還有事此事以後再說容鐵嘴先走,就志得意滿的離開了,二月紅看著齊鐵嘴消失的身影,第一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緊接著整個觀眾席都在笑,張啟山威脅性的眼神第一次沒了用。
眾人笑夠了,假意告饒安慰幾句,也就各回各家,我走得晚,還聽見二月紅勸張啟山,說相處之道,得有進有退,朋友間吵架,讓一次可以,讓兩次三次也可以,可若次次都讓,誰都會心有怨懟,最好的相處該是吳老狗和齊鐵嘴,你來我往寸步不讓,有輸有贏,撕破臉第二天也都能再貼回去。
我第一次不敢苟同二月紅的話,大概男人與女人的想法不一樣,所以男人間的相處與女人間也不相同吧,可我始終覺得,吳老狗和齊鐵嘴的相處方式,若換兩個人,無論男女,分分鍾就得見血。
不過張啟山不是吳老狗,也就不存在什麽你來我往,兩個人意見不和,多數以齊鐵嘴妥協告終,張啟山身上有一般軍閥的匪氣與不講理,唯我獨尊到一定境界,只有別人順他,從不見他順過別人,不過這次是唯一的例外,那次開會後沒過兩天,齊鐵嘴和張啟山的關系又恢復原來的狀態,開會的效率也提高不少,看齊鐵嘴得意的樣子,就知道到底是誰先低了頭,或許二月紅的話真是有道理吧。
至於哄回來的方式?
蓮藕燉豬蹄。
現在想來,我也很是佩服齊鐵嘴,一佩服他能和張啟山吵起來,二佩服他能做到惹怒張啟山還沒有被斃了,三佩服他敢甩一個月的臉色給那尊大佛看的行為,簡直是勇士,不見半分平常的趨利避害,而張啟山也不複平常穩重的樣子,竟陪著他一起胡鬧,簡直近墨者黑。
旁人說起九門,總會帶著點崇拜的神秘色彩,總覺著九門提督有凡人沒有的技能與感情,說張啟山冷面威風不近人情,又說齊鐵嘴看破天機修煉成仙,可你看這一個個的,不都還是食人間煙火?
又或許只有真的關系好,才敢這麽的肆無忌憚,也才會如此要求頗多。
尹小姐在書裡說,張啟山在療養院的日子過得很是平淡,往來相看得人並不多,只有齊鐵嘴還總打來電話,那時張啟山也總是開心的。
張啟山長期盤據長沙,與他相熟的也都是九門中人,只可惜大清洗後眾叛親離,唯有齊鐵嘴還與他有聯系,這也與齊鐵嘴的性格有關,他向來活得肆意瀟灑,能因為一碗蓮藕燉豬蹄吵架,也能因為一碗蓮藕燉豬蹄和好,該哭時哭,該笑時笑,拿得起,也放得下,他算得出這世間百事的因與果,卻不拘泥過去,不沉迷現在,不期待未來,一生通透,隻好好走著自己的路,不管他人是非。
這樣性子很是討厭,一是這隨性讓人嫉妒,二也是因為,若與他結怨,最後只會變成自己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可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與張啟山這般心重多事之輩為友,我甚至堅定不移的相信,即使遠隔重洋,即使只靠一根電話線的相連,他們的情義仍然高山流水,俞久彌新。
這書明明是說張啟山,我卻寫了太多齊鐵嘴的事,寫完後本以為偏題,想要劃去重寫,卻發現齊鐵嘴的事裡大多數又有張啟山的身影,而從齊鐵嘴的身上也能間接反應出張啟山的一些面貌來,若是從廣義上來說,也是從另一個方向論述了。
好在尹小姐看過也說有趣,覺著我回憶的這些事,比齊鐵嘴告訴她的有意思的多,其實尹小姐的故事也多有趣味,隻尹小姐對張啟山情深意重,得到的信息也多被感情加工過,筆墨又涉及了太多人數十年的悲歡離合,難以輕松得起來,唯有我這樣與別人有嫌隙的,才敢在這裡胡說八道幾句,把那些完美的事情弄得不怎麽完美。
我本不善寫文,現在不知不覺也寫了千字,回想過往,竟突然不知這到底是我真實的經歷還是只是我們眾人的集體幻想了,事情若太過於傳奇,便連親身經歷的人都無法分辨真假,善惡更是妄談,於是這書中種種,大家隨意看看,笑過便罷,萬莫牽掛。
尹小姐寄書給我時,尚未確定此書的名字,她曾擬定過無數,要麽太俗,要麽過雅,終究不合心意,尹小姐問過我的意見,我卻也提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一天,不知為何,我突然夢見了二月紅的梨園,二月紅依舊在戲台上唱著多年不膩的霸王別姬,黑背老六抱著刀在牆角打瞌睡,陳皮靠著柱子閉目養神,半截李吳老狗和解九圍在一起聊得興起,張啟山坐在離戲台最近的專屬桌子上低頭飲茶,他身邊坐著齊鐵嘴,正閉眸跟著節拍搖頭晃腦,九門齊聚,一片歲月靜好,恰似少年時,我在淚眼裡看見齊鐵嘴睜開眼睛,對著我笑,而後大風起,四下皆茫然。
醒過來的時候哭到不能自已,第二天打電話給尹小姐,問她書名可否取為別君書,她問我由來,我給她念了王子安的半首別薛華,半晌沉默後,尹小姐在那邊輕聲啜泣,於哽咽裡反覆念道,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往,皆是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