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曌天命加身,五感何其敏銳,當即察覺到這一幕。
她瞳孔一縮,內心如打鼓般響起,恍惚之間,少年仿佛蘇醒,揭棺而起,含笑的看著她道:
“惜仙啊,怎麽你還敢來看我呀。”
噗!
朝曌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朝天……陛下!那魔頭是要脫困了嗎?”
群臣見狀,渾身直冒寒氣。
“無妨。”
面無表情的抹掉嘴角血跡,朝曌雙目龍氣爆發,天命護體,湮滅心魔。
再度凝神時,果然,少年依舊沉睡在鎮魔棺內,一動未動。
朝曌沉聲道:
“民意被暴君蠱惑,對抗天命,為暴君招魂。朕有一計,可徹底除絕暴君魂兮歸來之患,只是還需眾卿配合。”
“魔頭落,萬物生,陛下隻管吩咐,只要能除去這天地大魔,拯救人間,我等萬死不辭。”
群臣一聽,立刻應道。
朝曌掌心朝天,金黃龍氣噴湧,片刻間,便在初心殿中凝聚出一隻頭頂茸角的靈鹿。
環視大殿朝臣一圈,朝曌指著靈鹿,淡淡道:“眾卿以為,這匹駿馬如何?”
群臣一看,福至心靈,紛紛笑道:“真不錯,這匹千裡馬真不錯!”
話音落下,朝堂群臣周身靈光大盛,意念合一,化作一座通天寶船。
朝曌背後,尖銳龍吟響起,下一刻,一條金黃大龍虛影飛出,在大殿上方盤旋數圈,最後一頭撞進寶船之中。
得龍氣後,寶船飛上雲霄,發出五色靈光。
這是群臣借當朝天子指鹿訣之威,凝聚出的共識神光,威能無限,鎮壓人間。
彈指之間,天地萬物重歸混沌。
鹿馬難辨,名實分離,黑白顛倒,是非混淆。
於雲霄虛空之中,凝結出一本泛著青光的歲月史書,群臣的共識神光照耀歲月史書,化作一支純黑大筆,在歲月史書上勾抹塗畫,冥冥之中,前塵盡改。
本來,人間眾生望著少年的畫像,滿心崇拜。
漸漸的,許多老人還很堅定,他們親身經歷過人皇斬妖除魔的時代,知道人皇結束的是一個怎樣的亂世。
但一些年輕的後生,眼中開始射出懷疑、厭惡、甚至是仇恨的光。
到最後,更是撕碎畫像,憤怒叫道:
“魔頭,暴君,屠夫,罪人,嬴鈞昏聵無能,死不足惜!”
唾罵之聲,於人間各地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初心殿內,民意四分五裂,以排斥嬴均的民意成為主流,天意大盛,趁勢將分裂民意各個擊破。
……
“恭賀陛下指鹿訣大成!陛下神功蓋世,世上無人可比!”
察覺到鎮龍棺中,少年的身影再度變得虛幻透明,群臣喜笑顏開。
朝曌並不居功,歎息道:
“此事多虧了眾愛卿的共識神光,只是卻不知,我們所為,是對是錯……”
朝瞾目光環視,最後停留在一個人影身上:“孔愛卿,你來說說。”
儒家聖人出列,曰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陛下所為,正合天理。”
“愛卿所言極是。”
讚賞的看了儒家聖人一眼,朝瞾笑道:
“孔愛卿微言大義,民意猶如牛羊,若放牧牛羊,盡用其力,則可締造太平盛世,而若逆天而行,將牛羊高舉人之上,則壞了綱常,天地無序,必生浩劫,魔頭之敗,即在於此。前車之鑒,
我們絕不可重蹈覆轍,走了邪路。” “陛下萬古明君,臣等受教了!”
群臣拜服。
“眾卿,繼續施加共識神光影響,只要民意依舊排斥魔頭,失去民意的招魂,不出百年,魔頭必死無疑。”
“太好了!陛下放心,我等不遺余力,誓要將魔頭煉化於此!”
群臣大喜,紛紛拜道。
……
一片深沉濃烈的黑暗中,嬴均慢慢的行走。
背後,一個稚嫩聲音悄然響起:“喂,你要走了嗎?”
“你是誰?”嬴均回過頭看了看:“我要走了。”
“我是你當年播下的‘火種’,你還會回來嗎?鎮龍棺裡,你的身軀快消失了。”
那聲音追問,帶著幾分傷感。
嬴均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並不作答,反而笑著問道:
“‘火種’,你現在望向人間,看見了什麽?”
‘火種’低下頭,目光垂視無邊大地。
良久,‘火種’說:
“我看見種田的人碗中無粟。”
“我看見做衣的人衣衫襤褸。”
“我看見勞役們建造了城池,滴盡了血汗,腳下卻沒有立錐之地。”
“我看見這片土地,勞者不獲,獲者不勞,朱門內的酒肉堆積發臭的時候,道路兩旁正躺著凍死的枯骨。”
“……我在人間,看見了天壤。”
嬴均聞言,臉色變得凝重,憂慮,憤怒,他冷冷說道:
“只要人間的不平一日存在,我就一日不會消失。‘火種’,你要記住,當世間的惡龍再度複生時,屠龍的少年亦會隨之歸來。”
“可我不明白,眾生似乎並不感謝你,相反,他們對你充滿敵視。”
望著人間那些正大聲辱罵著嬴均的年輕後生,‘火種’有些不解。
“你錯了。”
嬴均一笑,眺望人間。
他的目光是那樣深邃、明亮,仿佛穿透了歲月,看到了遙遠的萬世將來:
“眾生是真正的英雄,縱然是通天術法,也只能將他們蒙蔽一時。”
“是嗎?我不信。如果他們能夠把握機會,我本不會只是一顆種子,我該是樹木,是森林……你已經犯過一次錯了,為何還相信他們,明明就是一群烏合……”
瞧了眼嬴均目光中樂天的光澤,‘火種’搖頭反駁。
可說著說著,卻忽然啞口了。
它望向人間,望著初心殿上一瞬間幾乎漫天的浪潮,愣了半晌,吃驚道:
“那是……那是什麽?”
……
初心殿裡,每隔半年,群臣便會齊聚於此,協力運轉神功,加強共識神光化成的通天寶船。
“這已經是第一百次了吧,這魔頭的不朽生機還真是濃厚,誅心這麽多年還有殘余,不過快了,魔頭的身軀已經近乎看不見了,用不了幾次,就會徹底灰飛煙滅了。”
多年的流程下來,群臣也都輕車熟路。
此時一邊施法,一邊閑談。
“褚大人,聽說你最近剛納了第九十房小妾,可喜可賀。”有人忽然笑著調侃。
“才九十房,說難聽點,夠幹啥的。”
褚大人捋捋發白的胡子,得意道:
“府裡住著九十,其余幾十座府邸都有藏嬌,加起來嘛,少說這個數。”便排出五根手指。
“褚大人馭民有方啊!快說說法門,為何我破門不到三百,佔了百多個少女,民間便沸反盈天。”
一個大腹便便的京官,一聽立刻雙目放光,羨慕問道。
褚大人輕輕用手抹了下脖子,笑而不語。
那京官恍然大悟。
又有封疆大吏苦笑道:
“還是京城的同仁日子舒坦呀,如今地方處處災荒,那些草民, 吃不上飯就鬧事,弄的我是整日不消停。”
有大官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出謀劃策道:
“吃不上飯,你不會讓你治下的民眾把鬧市區的大宅租出去,或者用家養的寶馬拉活,對了,他們沒飯吃,幹嘛不吃肉糜?”
群臣笑談時,共識神光愈加濃厚,凝聚的通天寶船穿梭諸天,鎮壓一切眾生。
“還是跟著陛下輕松快活,想當年魔頭還在時,說什麽官是舟,民是水,水能載舟,亦可覆舟,呸!覆舟之水在哪?危言聳聽!還是陛下的牧民之說對咱的胃口。”
群臣笑語盈盈,把嬴均批判一番後,又開始商議著今晚去哪裡花天酒地。
他們並未聽見,亦並未看見。
淒風慘雨的民間。
很多人很冷,很餓,很痛苦,他們蜷縮著身子在哭。
那些淚水匯集起來,便形成新的民意,民意開始只是靜靜流淌,直到那一刻,猛的席卷天際,將天上群臣共識凝聚的通天寶船,一把掀翻!
隆隆。
初心殿轟鳴般的劇烈搖晃。
群臣的小船說翻就翻,反噬之下,群臣吐血,相顧駭然,急忙再度合力,運轉神功催化共識神光。
然而,已經遲了。
懸浮於初心殿中央的鎮龍棺周圍,此時一片朦朧迷離,一幅幅畫面投影,緩緩浮現,並以此輻射到雲霄之上,使世間人人可見。
大殿中,朝瞾金色身影瞬間出現,她臉色鐵青難看至極,語氣之中,殺意森然:
“是誰……
“是誰在翻歷史的舊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