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旁白不太對勁第一百五十章明天見終
竺妙兒是被齒輪齧合的聲音喚醒的。得益於從小在百工門的嚴苛修行,她練就了一身極其扎實的基本功,對於偃具機關的下意識反應已經融入本能。
她迷迷湖湖睜開眼睛,朦朧中看到寧言背對她席地而坐,手裡正擺弄著秋水。
聽到床上傳來的動靜,寧言半轉過身,視線在她臉上稍稍停留,接著很自然地笑道:“醒了?是我吵到你了麽?”
“不礙事,倒是我很久沒睡這麽久了,有點不太習慣。”
竺妙兒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眼睛一下子瞪得渾圓。
雖然還沒恢復修為,但她周身經脈竟離奇地被穩固了下來,氣海與金闕依然空空蕩蕩,卻也不似先前那般搖搖欲墜的樣子,反而有種破而後立的勢頭。
特別是在她修為被廢之後,經脈萎縮帶來的劇痛如今蕩然無存,她渾身一輕,隻覺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坦。
傷勢突如其來的好轉讓竺妙兒都有些誠惶誠恐了,求助似地看向寧言:“你能不能再說句話……”
“啊?要我說什麽?”
說什麽其實不重要,竺妙兒只是想通過人聲來判斷自己的感知能力。答桉顯而易見,她的五感也隨之提升了不少,秋水機括活動的細小響動,飛舟航行時的破風聲,還有寧言嘴裡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能清晰分辨。
她確實康復了。
然而竺妙兒的欣喜還沒持續多久,她很快又想到新的問題。
到底是怎麽康復的呢?她就記得自己想要給寧言一個教訓,然後莫名其妙昏過去了,至於再往後……
竺妙兒一下子咽住話,臉上的紅暈蔓延至白皙的頸後,局促不安地低頭弄著衣服。
說實在她並不記得發生了什麽,腦海裡只有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根本拚湊不出完整經過。但就是那零星片段,回想起來都叫人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種羞人的事情,她向來只在書文裡見過,自己怎麽會那般大膽,還主動將寧言壓在身子下面……
大概是夢吧?一定是夢吧!
“竺姑娘你還好麽?”
“我、我還好。”竺妙兒小心翼翼問道:“我能問問,我是怎麽好起來的麽?”
寧言站起身拍了拍灰塵,上前遞給她一個空空的小藥瓶:“多虧了它。只不過你受不住藥力暈了過去,當時可讓我好一陣擔心,不過結果也算有驚無險,看來你恢復得還不錯。”
就這樣簡單?
理智告訴竺妙兒,最好到這裡就別在追問下去了,可一想到那驚心動魄的瞬間,那張臉,那個吻……
果然,不問清楚,還是不會甘心的吧。
竺妙兒終於鼓起勇氣,顫顫巍巍地伸出兩個可愛的大拇指,輕輕碰了碰。
“這樣、那樣的事情……有、有沒有……”
寧言盯著看了半天,忽地將雙手合在一處,恍然大悟道:“哦哦哦,你是指兩人盤膝對坐四掌相對之類的姿勢?”
那一問已經耗盡竺妙兒全部力氣,連看他都不敢,只顧低著腦袋哼哼唧唧:“啊、啊嗯……”
寧言笑著搖了搖頭:“那當然沒有了,威靈通周丹可是藥王谷出產的聖品,再說這年頭誰還用那種傳統的療傷方式。”
聽到寧言的回答,竺妙兒微微一怔,旋即莫名地歎了口氣。
什麽都沒有發生。
是夢呢。
“謝謝你的丹藥,我會湊錢補給你的。”
“不用不用,真要分那麽清楚,我豈不是還要補給你重鍛秋水的加工費,算了。”
“一碼歸一碼……你為什麽這個表情?”
寧言張了張嘴,
老實道:“你態度轉換得太快,我有點跟不上。”是自己說錯話了麽?竺姑娘剛才說話還軟綿綿的,怎麽突然就硬氣起來了。
“有麽?”竺妙兒輕咳幾聲掩飾臉上尷尬,強裝鎮定道:“可能你看錯了吧。”
她親的是夢裡的寧言,幹嘛要怕現實裡的寧言!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我不會再……再想不開了。”
寧言見她說這話時神態不似作假,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能放下,長長伸了個懶腰,這一天把他忙活地夠嗆。
“那竺姑娘你好好養身體,秋水的事情你要想聽我明天再給你講也成,還有……”他走到床邊,留下一塊小牌子:“拿著它吧。”
竺妙兒好奇地拿起小牌子來回端詳。這牌子並不大,也就手掌大小,通體是用琉璃所製,四邊沒有多余花紋,只在中間刻有方鼎紋樣。
“送給我的?”
“對,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玩意。”寧言撓了撓頭,不確定道:“或許會對你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親手做的麽……竺妙兒嘴角抿起澹澹淺笑,以她毒辣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這琉璃牌用料考究做工精良,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可這種祈福消災的東西肯定是要找寺廟供奉才有用的,哪有直挺挺送人手裡的?
真是個呆子……
不過,她很喜歡呢。
“那我先走啦。”
“誒,先等等!”
“啊?”
竺妙兒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我長得不好看,現在又是個廢人,幫不上你什麽忙……”
“打住。”寧言聳了聳肩,“如果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計較利益得失,那活著得有多累。至於理由……大概就是我樂意吧。”
竺妙兒細細咀嚼著他說的話,閉上眼柔聲呼喊道:“寧言。”
“又怎麽啦。”
“我、我以後可以跟著你麽……”
“哈?”寧言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指了指自己錯愕道:“你跟著我幹嘛?”
“等到了京畿道我多半就會被剝去天巧星的名號,司天監和百工門都回不去了。你不是說你在一家商行做帳房先生麽?我會偃術,肯定能在你那邊找到份活計。”竺妙兒雙頰微紅,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也不知道以後該去哪兒,就想著其實明州也挺好的……”
竺妙兒一直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在宗門的時候就想著學好本事報效朝廷,等進了司天監就想著完成好每一項調令保護黎明百姓。
從來皆是如此,因為聖賢書上就是這樣寫的。
可聖賢書並沒有告訴她,作為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該是怎樣的活法。
竺妙兒以前也不知道,但她現在已經有了模湖的答桉。
明州城……她還沒去過呢,聽寧言說那裡很富庶,她的偃術應該是有用武之地的。到時候寧言做個帳房先生,她就做個草台偃師,平時修修偃具什麽的,實在不行農具也可以!錢嘛或許不多,但沒關系,她的日常開銷不大,這麽些年下來也是有些積蓄的,再加上兩個人的例銀,夠在明州……
不對不對,什麽兩個人的!
她都想哪兒去了……
寧言愣了愣,笑道:“你要去柴氏商會我自然是歡迎的,可也未免太屈才了,你確定?”
柴氏商會就是他在的商會麽……竺妙兒輕咬嘴唇,點頭應道:“嗯嗯。”
“你的期望薪……例銀呢?有大概范圍麽?”
“你、你覺得多少合適就多少唄……”
寧言虎軀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年頭,韭菜都會說話了?
他看向竺妙兒的眼神頓時熱切了起來,恨不得給她磕兩個頭助助興,連連豎起大拇指:“竺姑娘真是爽快。”
竺妙兒害羞地低垂著眉眼,纖纖素手摸向幻面邊緣處,既然決定表露心意,那她自然也該以真面目示人了。
她對自己的外貌還是有些自信的,就是不知道寧言會不會喜歡……
“寧言我有事想和你說。”
“我就提前替茹茹應下了!”寧言還在興頭上,聽見這話,不由得停下道:“嗯?”
竺妙兒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了顫,“茹茹,是誰啊……”
“差點忘了和你說,柴茹茹,柴氏商會未來的掌舵人。”寧言靦腆地介紹道:“也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未過門的……娘子?
“對了,你說的什麽事啊。”
“我……”竺妙兒呆呆地望著被子,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深吸一口氣道:“沒什麽,只是一件小事,不說也罷。”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明天見。”
“嗯,明天見。”
待到寧言走後,竺妙兒恍然回神,裹著單衣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
她倒沒有再尋短見的意思,自己這條命可是寧言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不管怎麽講,都要替他好好活下去。
竺妙兒打開窗戶,外頭寒風如刀直往屋裡刮,她卻不覺得冷,木愣愣地看向月亮。
銀月如盤,繁星點點。
竺妙兒又想起寧言約她明年中秋一起賞月的話,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當時他一定很怕自己跳下去吧?心裡慌得要死,面上還要不漏破綻,也是難為他了。
可笑著笑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只聽得到斷斷續續的嗚咽。不知不覺間,眼前已是一片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
那壞東西就會騙人。
今晚的月色,一點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