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慶七年。
這八年裡,發生了許多事,徐謙連娶二女,徐家又多了兩個女主人。當政八年,新政已是逐漸鋪開,雖然舊黨阻力仍在,可是大勢所趨,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朝中的風氣卻還是如故,徐謙不打算整肅,也沒功夫整肅,新政推行之後,新黨崛起,所佔的讀書人已佔了天下一半,便是舊黨,也不再複從前的保守,畢竟時代在變,尤其是佑慶二年開始了贖買土地之後,許多士紳雖然不情願,可是最終還是拋棄了土地,逐漸去接受了新的事物。舊黨的基礎岌岌可危,不得不求新求變。
內閣大臣豐熙一直以來,對徐謙的施政都有抵觸,只不過他畢竟只是一個閣臣,官大一級壓死人,兩座新黨的大山壓著他,令他透不過氣,更別提說新黨對他冷漠倒也罷了,便是舊黨的幾個部堂,也是時常給他下扳子。各種嘲笑紛遝而至,豐熙自己也不太爭氣,但凡是他擬出來的票擬,總是被人用各種理由封駁回來,有一次河南大旱,這位豐大人為了一展自己的才華,居然批了個‘此乃失德之故,當地官吏,當下文罪己’。
這票擬出來,真真沒把人嚇死,其實有了災情,大家在自身上找找毛病也沒什麽,但凡有災害,清流們跳出來大罵幾句,說是肯定有失德之處,應當引以為戒,有時候災情嚴重,甚至連天子都不免要下詔罪己,這倒是沒有錯。
可謂這位豐學士壞就壞在他忘了清流和政務官員的區別。你清流可以空談,可以琢磨著是不是哪裡有失德之處。可是你現在是內閣大臣了,人家上書,是讓你內閣學士來解決問題的,可不是讓你來找問題出自哪裡的,若是無論遇到什麽天災,內閣大臣都擬個票,說是要罪己,說是失德。那還要內閣大臣做什麽,還不如請幾個道德先生來,專門來給大家教化一下什麽是德行好了,有了德行,仿佛就不會有災害一般。
戶部給事中當然二話不說把奏疏封駁回來,偏偏這位豐學士覺得這是盤踞在戶部的無恥新黨借機給自己難看,決定要好好整治自己一番。這時候,自然不肯退讓,既然你們封駁,那就召開廷議,倒要看看,道理站在誰這一邊。
等到廷議時。幾乎所有的官員,都是用神經病的眼神看豐學士,身為豐學士同黨的陳新陳部堂很不客氣,直接就冒出來了一句:“國朝百年,凡遇災難。未嘗有內閣如此票擬。”
豐熙梗著脖子爭辯:“難道國朝不是以德治天下嗎?”
於是乎,大家傻眼了。你還真不能和這樣的人較真,這個人的世界觀裡,多半是非黑即白,多半隻認死理。
徐謙倒是痛快,直接道:“豐學士吃藥了嗎?”
豐熙道:“徐學士莫非也知道老夫近來身體不適?”
徐謙道:“多吃藥,不要停!”緊接著解散了廷議,至於廷議的記錄,徐謙都不好意思讓宮中存檔,私下命人刪節了一些原話,對這記錄之人道:“給朝廷留點體面吧。”
豐熙還是不明白怎麽回事,總是覺得大家都針對於他,然後他發現,針對他的何止是朝中諸公,第二日的報紙標題是‘豐學士腦疾、徐學士關懷備至’。
豐熙氣的哆嗦,差點沒把報紙吃下去。
豐學士這一下子當真成了萬眾矚目的人物。
接下來的幾年,豐學士便在這槍林彈雨中度過,新黨罵他,舊黨罵他,新黨笑他蠢貨,舊黨恨他碌碌無為,放任新黨推行新政,你就算不給力,也不要鬧笑話,不要讓舊黨蒙羞。
豐學士一看不對勁,耗了幾年,覺得沒臉呆下去,索性願乞骸骨,請宮中準允告老還鄉,可是宮裡卻沒有答應,卻是出面安撫他,說他乃是柱國之臣,萬不可起這樣的念頭,現在天子年幼,缺不得豐學士。
便是徐謙,也是死死的拉著豐熙不肯讓他走,這麽好的擋箭牌,放走了實在可惜,舊黨對新黨的怒火,對新政推行的不滿,幾乎都宣泄到了這位豐學士頭上,這廝若是走了,大家掉轉槍口,肯定要衝著自己來的。
在舊黨眼裡,徐謙可恨,張子麟可恨,可是豐熙卻是最可恨,這就是為何同黨中出了敗類,首要的任務就是先除敗類而絕不對外的原因,因為這種人對舊黨的危害更大。
八年過去,新政已有小成,海路安撫使司的上傳遮天蔽日,遊弋四海。一座座工坊如雨後春筍一般冒頭,在福建,在嶺南,在浙江,在山東,各省衛所逐漸編練新軍,浩浩蕩蕩的大潮,在內閣主持之下已是無可抵擋。
佑慶七年即將結束,舊黨摩拳擦掌,八年之期就要到了,許多人覬覦內閣已久,新舊黨的黨爭此時在新一次公推的醞釀下,已到了。
只是八年前的舊黨和現在的舊黨早已不同,八年前舊黨佔了天下七成,而如今,已是五五開,舊黨固然想要內部整合,重新再戰,對徐謙來說,也早已不足為慮。
紫禁城。
佑慶天子稚氣未脫,興匆匆的穿著一身小一號的皇家校尉鎧甲,召見了徐謙。
佑慶天子很個男子漢了,至少表面上,他一直都在模仿徐謙神情,比如徐謙皺眉的時候鼻子會微皺,比如嚴肅時會下意識的托一托下巴。
佑慶天子召見徐謙,並非是他的本心,而是劉太后暗中吩咐的。
“陛下,徐學士第三個兒子已經誕生了,沒有徐學士,你我孤兒寡母,早給人害死,陛下能有今日,多賴徐學士盡心竭力。”
“母后,你已和朕說過三百遍了。”
“母后和你說這些。是告訴你,徐學士第三個兒子既然已經生了。陛下得施以恩惠,又該封爵了,不如依循徐恆道和徐恆正的先例,立即下旨,封為公爵,況且這個兒子,還是太康公主所誕,宮中更不能薄待。”
“好。”佑慶天子一口答應。
劉太后又道:“別的公爵無封地。可是徐恆道和徐恆正都有封地,一個是在台灣府,一個呢,是在新開拓的新直浙,近來倭國請求內附,不如這個,封地便在倭國吧。”
佑慶天子哪裡知道這是劉太后的政治手腕。用一些不太實際的土地,敕封徐家,台灣府本就是海路安撫使司收回大陸,所謂新直浙,更是遠在千裡,位於爪哇國下方。一片新大陸,至今這大陸到底有多大,也無人知曉,只是有不少商賈在那裡建設了港口,不少人前去開荒。這些對大明朝來說。盡都是可有可無,敕封徐謙。一方面是拉攏,另一方面卻是借花獻佛。
“知道了,知道了。”佑慶天子得了劉太后的指使,召來徐謙,將劉太后的主意統統宣布,如小大人一樣,道:“徐愛卿,倭國在哪裡?”
徐謙傻眼,你敕封倭國給我兒子,你現在問我倭國在哪裡?
徐謙隻得道:“倭國在朝鮮之下。”
佑慶天子道:“朕聽說過朝鮮,可是也不知朝鮮在哪裡?”
徐謙語塞:“距離遼東不遠。”
佑慶天子點頭,雖然還是不明白,卻還是似懂非懂。
徐謙道:“陛下再過兩年,便可入皇家學堂鍛煉,到時,自要熟讀海圖圖志,大明萬裡江山,陛下也定能看明白。”
佑慶天子眼睛一亮:“皇家學堂裡能坐大船嗎?朕要坐大船。”
徐謙道:“今年年底,正是太皇太后壽誕,海路安撫使司將聚三百艦隊於天津,恭祝太皇太后萬壽無疆,到時候,陛下可以去看看。”
佑慶歎口氣:“還要等到年底。徐卿……”他看左右無人,又改了口:“徐叔叔,朕總是問宮裡的人,朕的父皇是什麽樣的人,可是宮裡的人都語焉不詳,便是皇祖母,也不作聲,大家都說,你和父皇名為君臣,實為兄弟,你和朕講講吧。”
小皇帝想爹了。
徐謙不疾不徐的坐下,有太監給他斟茶,潤了潤喉嚨,徐謙鄭重其事的道:“先帝是個好皇帝,先帝在的時候,文成武德,開新政,東征倭國,北掃大漠……”
佑慶天子噓口氣:“我要做父皇那樣的好皇帝。”
徐謙點點頭:“陛下會比先帝做的更好。”心裡捏一把汗。
佑慶目視遠方:“嗯,朕會比先帝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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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慶二十三年。
寒冬臘月裡,徐家老小已從京師啟程,前往台灣府過冬。
長子誠國公徐恆道率船隊來迎,徐恆道已經大了,眉宇之間有徐謙的影子,頗為俊朗,在船艙裡,他低聲在埋怨:“自父親致仕,這新黨是越來越不爭氣了,前兩年還有張閣老在維持,現在的這個徐階,竟不能統合新黨,這一次雖然拿到了首輔,可是舊黨有兩個舊黨入閣,許多人都指望父親大人出面,整肅新黨呢。”
徐謙淡淡一笑,道:“這些事,為父已經不想理會了,你也不要攙和,安心做自己的國公罷。”
徐恆道頜首點頭:“二弟那邊,傳來了書信,說是想回直浙住一趟,新直浙那邊太苦寒了。”
徐謙道:“苦寒也得呆著,那裡不比倭島和台灣,前幾日,不是說有許多海盜出沒嗎?他這信國公,不能隻貪圖享樂,地方是偏僻了一些,可是徐家有一口氣在,就得有人鎮著。”
不知不覺之間,徐謙這個曾經的‘新黨’,在兒女們看來已成了一個老頑固。
徐恆道隻得點頭,道:“是。”
徐謙道:“為父乏了, 你也去歇了吧。”
碩大的樓船趁著月色,遊弋於波濤之間,船隊向東,一直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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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了,每一次完本的時候,老虎就很難受,因為已經沒什麽可寫了,狗尾續貂,就意味著騙錢,很多時候,適可而止是最好的選擇,寫了將近一年,老虎同樣難以割舍,人生有幾個一年,在這一年裡,大家通過一本書聯系在一起,回想起來,一年又覺得過於短暫,在這三百個日夜裡,老虎感謝大家的陪伴,永遠感激。
新書《公子風流》已上傳,每一本書的結束,對於老虎這種專職的寫手來說,就是一個新的開始,老虎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去支持新書,老虎想告訴大家的是,每一本書,老虎都費盡心血,或許會有能力不及之處,但是老虎一直以最端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書,自己的讀者。
感謝大家,感謝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