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城有一家最貴的浴館,名為‘仙池’,門前掛了一個碩大的玉公雞。
大明朝浴館行當大多懸掛雕刻公雞的木牌,此間懸掛白玉雕成的公雞,一見可知起非尋常人花費的起。
不過,大明朝堂當權者多為淮西勳貴,老家便在鳳陽,此地富庶者不少。
仙池浴館有一間玉石鋪就的頂級大間,名為‘玉石宮’是專門為李善長準備的。
李善長為人刻薄,做事卻很謹慎,只有晚間才過來沐浴半個時辰。日間這裡招待富商巨賈、官宦親眷。
徐妙雲不願招搖過市,換上低調的民間衣飾,來到仙池浴館。
侍衛早到一步,定下‘玉石宮’。
徐妙雲更衣進入‘玉石宮’,便知花費不菲,與朱家勤儉之風不符。奈何已然花了銀子,還能退回來不成?
看她略為遲疑,貼身女使會蘭便知她心思,笑道:“您貴為王妃,金尊玉貴的身子不能享受一番,難道讓那些渾身銅臭的富人獨攬人間美事不成?”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徐妙雲隻得入池沐浴。
這五香湯可是有講究,分道五香湯與佛五香湯。
道五香湯用蘭香一斤,荊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白檀一斤。
佛五香湯是用白芷一斤、桃皮一斤、柏葉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
女子入浴還要加上五色花瓣,蕩漾於湯水中。
連續三日急著趕路,徐妙雲身上如散了架一般,霧靄縹緲中,迷離了天地萬物,恍恍惚惚漸漸合了雙目。
倦怠了的美人,倦怠了的時光,似一副停滯了的最美圖畫。
五色花瓣合著略帶淺粉色的乳剔透湯水,藕段一般的玉臂露出大半截。臂間一雙可愛的隆起,白玉豆腐一般微微顫顫。
滿頭烏黑的秀發滑入水中,如一團烏墨在湯水中蕩漾開來。宛如夜色也可以彌散,五色花瓣在霧靄與夜色間穿行,天塹溝壑再無隔閡。
白中透粉的臉頰,若玉潤雪肌,瑩瑩閃著溫潤細膩之光。
隨著睫毛微顫,沾染的水珠折射出月暈一般的華彩,微翹起的唇瓣翕動了兩下,嘴角漾著淡淡的笑意。笑意若有若無,似遠似近,恍如隔簾觀花,難覓全蹤。
許是迷離間見到了心愛的四郎,正迷霧中向她奔跑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嚶嚀”一聲,徐妙雲醒來。
抬頭看看周遭,才想起是在鳳陽沐浴。
“王妃您醒啦。”
會蘭笑盈盈拿著香皂、巾子就在身側,看來她等了許久,不敢出聲?
“哎呦,睡了這麽久,你為何不叫醒我?”
睡得舒服了,徐妙雲甜甜一笑,一雙玉臂隨之出水。
“您這三天累著了,奴婢怎麽忍心叫醒您呢?”
“什麽時辰了?與李嬌嬌赴約還來得及?”
“來得及,您不過小憩離了半個時辰而已。”
“哦。”
“奴婢侍候您吧。”
會蘭撩著湯水,為徐妙雲衝洗。
“噗嗤。”
洗著洗著會蘭笑出來。
“怎麽了?”
徐妙雲納悶。
“您仙子一樣白嫩,也不怪燕王殿下饞的很了,就是女子看了,也會饞您的身子的。”
“去!別胡謅!”
主仆小姐妹二人說說笑笑,時間過的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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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們歡快嬉笑的時刻,男人們正努力打拚。
鳳陽城西十裡之遠,有一條隱龍河,因距離皇帝朱元璋故居不遠,而得名。
如今雨季已過,河水萎縮成僅幾丈寬的水面。其余寬闊的河床部分,早已變得碎玉般的龜裂,表面的一層陽光下打起了泥土卷,如同沾了水再行曬乾的書,一層層乾裂,看了人人心焦。極其乾燥的泥土卷,若是上去踏幾腳,泥土瞬間粉碎隨風揚起細密的灰塵,很是嗆人。
岸邊高崗上,朱棣正揮汗如雨,他前面牽牛,姚廣孝在後面掌犁。
朱棣有股子強勁,不耕完一片地絕不喝水歇息,姚廣孝沒辦法也得跟著受罪。跟著朱棣吃苦受累,姚廣孝反倒很高興,殿下堅韌的性子,便是成大事的基礎。
終於到地頭停了犁,朱棣放下牽牛繩,擦了一把汗便直奔水囊走過去。
邊走邊回頭歉意說道:“道衍大師,您也渴壞了吧。”
“殿下,剛剛口渴的過了,還是稍稍喘口氣再飲水為好。”
姚廣孝在身後趕緊提醒朱棣。
“哦。”
朱棣停下腳步,舔舔乾裂的唇邊,眼巴巴看了一眼掛在一截樹枝上的水囊。
他直起腰,掃了一眼遠遠近近扶犁耕地的侍衛,問道“道衍大師,咱們選了這塊河邊崗地,好處是雨季也不會被淹,取水澆灌也便利。您說萬一雨水少,河水見了底,可怎麽辦?不是要眼睜睜看著莊稼變成柴火麽?”
姚廣孝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這河水經年流淌,河床底下的水位必然很淺。即便趕上乾旱之年,咱們用掘井之法也可就近澆灌,斷不至於減產太多。古人說‘老河藏水脈’就是這個意思。還有一項,別看河床現下是乾的,等雨量充沛之時,淤積的汙泥便是上好的肥料,如此就地取材,何樂而不為呢?”
“大師,您還懂得稼穡?”
“非也,這幾日我遍訪周遭的老農夫,送給一些米面,自然得到許多切中的指點。既然屯田,不學稼穡怎麽行?”
“哈哈哈,我還以為大師是諸葛亮,無所不能呢。原來您也有需要請教人的侍候。”
姚廣孝撚髯一笑:“孔聖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世上哪有無所不能的人呢?”
兩人說著話,歇過來一些,取了水囊分水而飲。
姚廣孝伸手抹去胡子上沾染的水珠,頷首誇讚道:“貧僧有感於殿下能以身作則,甘做農夫耕田。莫說是皇子或官宦子弟,怕是滿南京城的富家子弟,也沒人願意受這份罪。看看您的侍衛們,受您的帶動,哪個不是努力乾活、揮汗如雨?”
姚廣孝指著田裡耕作的侍衛們,胸中感慨不已。
朱棣抬頭看了一圈,頷首道:“道衍大師,我大明朝與前朝最大不同者,便是軍戶屯田制度。軍戶屯田自給自足,為朝廷省下大筆糧餉開支,所以我們可以輕而易舉養百萬大軍。而這軍戶戶籍代代不可變更,軍戶們也是胸中有著無數怨氣。若不能安其心,豈不是天下大亂?三年後,我便要去北平屯田養軍,踏平草原。若不能身先士卒、吃苦在前,如何獲得士卒擁戴?沒有了上下同心,將士用命,掃平草原便是一句空話。我要在塞王中間做好表率,為父皇、為太子皇兄、為大明疆土拓展萬裡,出大力。嘿嘿,我還有一點小私心,順便流芳百世,為朱家子孫世代敬仰。”
朱棣說著,面色微紅中還含著幾分狡黠。
姚廣孝挑起大指:“殿下您這不是私心,而是大胸懷。”
被人誇讚,朱棣當然高興。
卻聽姚廣孝話題一轉:“殿下。 您用心固善,但世間事並非一成不變,往往有出人意料之處。比如說您的三位兄長,在貧僧相來並非長壽之相。若將來有一日上皇老去,而殿下成為皇子中最長者,您還做的成塞王麽?”
此言溢出,朱棣一怔。他想了想說道:“若真如大師所料,我將扶持侄兒紅英繼位。”
“為何?”
“不瞞大師說,我等幾個雖皆記在皇后名下,有嫡子之名,可大明朝哪個不知曉,只有皇兄太子才是真正的嫡出,我等庶子不合禮法啊。”
“殿下年紀不大,想法卻很古舊。歷史上的帝王半數不是嫡出,皇位最終落到有德者居之一句話上。”
朱棣明白,道衍是讓自己偷偷存了爭帝位之心,早做打算。但他的確沒這個心思。簡單直白做自己的塞王,征戰草原,延伸疆土萬裡,何等的痛快淋漓。比之整日糾纏國事,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但他不想與道衍爭執,道衍大師胸中溝壑萬千,是自己不可多得的軍師,萬萬不可讓他離去。無謂的爭執,只會讓人寒心罷了。
朱棣想轉開話題,抬眼看到一個兩輪馬車沿著河床平處奔馳而來。
馬車前端坐一位十六、七歲皮膚微黑的少年,手中持鞭。
眼看著快到近前,車輪被一塊石頭忽然顛簸一下,少年身子前傾竟將手中鞭子杵進馬後臀中間的部位。
結果是激發馬兒放了一個大大的臭屁,順便嘣了他一臉黃糯糯、濕噠噠的草屑。
樂的朱棣幾乎扔了手中水碗,快樂來的竟如此突然,讓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