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有分前後兩院,庭院豪奢,家宅闊大,今夜本頗為喜慶,但不知何故,府中二少爺莫名挨了家法,驟然聽見院中那壓抑的低聲哭嚎,府中所有下人都是悚然一驚,做事時的動作也更加小心翼翼了。
范思轍的一聲聲哭嚎,雖然有刻意壓低聲音,但此時府中安靜且壓抑,使得這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聲音和哭嚎聲變得清晰無比。
“柳姨娘!”以往面容姣好,端莊貴氣的柳如玉,聽著廳外的聲音,變得心神大亂、面色蒼白、憔悴不堪,棠平見此怕她悲鬱之氣過盛,便勸慰道:“您是了解若若的,雖然她平時對思轍頗為嚴厲,但卻不會真拿思轍怎麽樣,有她在外面看著,不會出事的。”
棠平這話柳如玉是認同的,不過打在兒身,痛在母心,無論如何,柳這時的如玉都無法保持正定。
“玉不琢不成器,慈母多敗兒。”見柳如玉如此,范建的眉頭一挑動,搖頭訓斥一句,然後轉頭看向棠平說道:“這事多虧你發現得早,不然就要釀成大禍了。”
院中聲響間歇,棠平看了眼廳中眾人,最後目光停在范建身上,輕聲回道:“本不該在今夜捅破這事,可是柳姨娘和您對我照顧有加,我也不忍心思轍走向不歸路。”
范思轍做的這些事情,柳如玉知道後雖然氣憤痛心,但京都城中這種事也不少見,所以潛意識裡還是沒覺得有多十惡不赦的。見兒子受此等重罰,還對棠平生出些許怨懟,可聽了他的話後,也知道對方是出於好意,一時不知如何面對,便將微亂的裙擺一整,就準備離開大廳,去看看自己兒子。
“嗯!”面無表情的范建,對棠平點了點頭,眼睛余光瞥見柳如玉的動作,心頭微微抽搐,低聲斥道:“停下!現在他才受了點教訓,你這時跑過去,那之前就是做了無用功而已。”
“老爺……”柳如玉淒苦地回過身來,看著面無表情的范建,一咬下唇,嘶聲哭道:“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他受此責罰,難道我連去看看他都不行嗎?”
“姨娘,不用擔心。”就在這時,在院中監督范思轍受罰的范若若進來了,見父親面無表情、哥哥沉默和未婚夫欲言又止的模樣,微微一福後,走到抽抽泣泣的柳如玉身邊,安慰道:“動手的下人心中有數,思轍現在雖然模樣淒慘,但也只是皮外傷,已經被帶下去上藥了。”
“我……”柳如玉張嘴欲言。
“你這是什麽樣子?”范建看著柳如玉的模樣,一股火氣上升胸膛,斥道:“思轍所做的事是什麽後果,你還不清楚?現在給他點教訓,你就這麽不甘心?難道要等他把整個家門拖著陪葬,你才樂意?”
柳如玉本就不是為普通婦人,心知這是范閑和二皇子的角力,可范閑是范府大少爺,榮辱一體,一念及此,她便舉手拈袖蘸去眼角淚痕痕,再范若若的攙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沉默好一會,見廳中幾人都已經平靜下來,輕咳一聲,先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范建這才沉聲對范閑和棠平,問道:“你們想怎麽安排?”
“老二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先是看了眼柳如玉,范閑才恭敬地對范建回道:“趁現在還留有余地時,讓他走。”
父子二人這番對話旁若無人的進行著,旁邊的棠平心中有數,所以很平靜,可柳如玉和范若若卻是已經聽傻了,難道這事真這麽嚴重?責罰一頓還不夠,非得把范思轍流放出京?
“老爺……”柳如玉眼中驚恐萬分,惶急之下就要開口。
“你呢?你又是什麽想法?”揮手阻攔住柳如玉,
范建才望著自己未來的女婿,澹澹說道:“不要有顧慮,都是一家人,有什麽都可以說出來商議一下。”聞言,棠平在心裡組織一下語言,盡量簡潔地說道:“范閑本就是監察院提司,大婚之後就要執掌內庫,到時覬覦范府的人將會更多,所以趁現在將思轍及時送走也是好事。”
“嗯!”點了點頭,范建眯著眼睛,端起一旁已經微涼的茶水,潤了潤嗓子,說道:“閑兒文采風流本就深受陛下恩寵,暫且不提。你戰功顯赫,但受年齡影響,之前不好封賞,可這次在北齊你又掙回了莊墨韓畢生所藏,這恰好迎合了聖上勵行文治的大方略,想來聖上該又所補償。”
不說范閑,單就是棠平如今也算略有聲名,如今這二人在世人眼中都是范氏一脈,確實有些風頭太盛了。
眾人都若有所思。
“補償?”聽范建的意思,朝廷或者說是慶帝,應該是對自己有了安排,所以棠平便直接問道:“嶽父大人可否明言?”
“你可知爵位是有品階的?”范建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棠平說道:“閑兒如今是四品俸正,你是五品武略將軍,以你們二人的年齡,官職不可能一下拔得太高,那麽就只能從爵位上補償,而爵位也是有等級的,像你之前所獲得的冠軍子爵,卻是不入品級。”
“原來如此。”恭敬地給范建行了一禮,棠平又接著問道:“監察院五處的黑騎有明顯的人數限制,可陛下命我所組建之燕雲騎,也是隸屬監察院五處,這有些不合常理,不知這次可有調整?”
“明天入宮朝會,大概便會發明旨。”范建沒有明說,不過想來應該是好事。
《修羅武神》
父親和棠平的對話,范閑也在聽,他心中琢磨著父親話裡的含意,不由得苦笑地開口道:“這趟行程,其實我也沒做什麽。”
“陳院長多次為你邀功,陛下也很是欣賞。”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范閑一眼,范建又沉聲說道:“有時候,什麽也不做,才真是做的不錯。”
棠平知道范建這是借機教訓范閑在京都城外與大皇子爭道的事,於是便補充道:“北邊皇家的事,想來二皇子和長公主也可能做文章,還是需要有所準備。”
“內庫,監察院,好的權柄。”范建歎了口氣,擺了擺手,說道:“卻是我考慮的不周,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是如此強烈。”
三人這你一句我一句的,柳如玉聽了心中越發的不安,這事很明顯,表面上范家越來越鼎盛,可實際上卻是烈火烹油。一念及此,她也明白,以自己兒子的心性,暫時離開的確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便強忍心中不舍,說道:“老爺,既然要將思轍送走,那到底去哪裡合適?”
范建有些滿意她的表態,不過對此事卻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又看向范閑和棠平問道:“你們應該有所準備吧?就與她說說,也好讓她心安。”
話音一落,柳如玉和范若若的目光便向范閑和棠平看來,棠平向范閑一擺手,示意他來說。
“府中有兩場喜事將近,正好派人送些東西回澹州,順便問問老太太有什麽想法。”范閑也沒有推辭,直接說道:“思轍這邊便找個由頭,對外宣稱將他禁足一月,暗中讓他隨行去澹州。”
柳如玉松了一口氣,無奈苦笑道:“也好,澹州有老太太在,也不至於讓思轍有什麽危險。”
范建比柳如玉知道得更多,他知道不久後,陛下就會讓棠平回澹州,所以對這個安排也是很放心,想了想,話鋒一轉,看向范閑問道:“你是想近期就對老二那邊有所動作?”
“大婚在即,婚後我會兼任監察院一處主辦。”想到今日皇宮中,皇帝對他說的話,范閑也沒有隱瞞,說道:“老二和長公主那邊示弱是沒用的,現在婚禮差不多已經籌辦完畢,按陛下的意思,也就是未來幾日就可以舉辦婚禮了,等婚後該要著手春闈的事了。”
“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資格去示弱。”對於老二拉范思轍下水的事,要說范建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沒有阻止范閑的想法,說道:“婚事交給你姨娘處理,既然想要有所動作,這幾日便好好去監察院那邊準備,一旦動手就要做到快、準、穩、狠,既要讓對手渾身疼痛難忍,又不能給他還手的機會。”
范閑恭敬地應道:“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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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攪和’了范府給范閑準備的迎接晚宴,棠平也沒有久留,在范若若相送下,棠平坐上回府的馬車。
“哎,總是沒事找事做。”
車廂裡只有棠平一人,他一邊伸手烤著火,一邊在心裡吐槽著自己的行為,本來范思轍這事和他沒有關系,可是一想到這是自己小舅子,就忍不住被范閑‘拉下水’。
其實人本就複雜的情感動物,親情、友情、愛情沒人能真正擺脫得了,棠平雖然可以置身事外,可真要那樣做的話,最後難免會讓范家眾人心生嫌隙。
“也好,就當離開京都前,找點樂子吧。”
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鐵簽,攪動下盆裡的碳火,使得碳火燒得旺盛一些。
不說心機精明,經過幾年的歷練成長,棠平也懂得很多前世所不懂的事。就比如對於強者來說需不需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因為只要是經營著自己的勢力,那麽必然就會有牽絆,只要有了牽絆,那就有弱點。可是這十多年的摸爬滾打,卻是讓他明白人力有限,就像當今世界四大宗師這種超然物外的人物,背後不也都有各自的勢力嗎?
……范府和棠府都是位於DC區,距離不算太遠,在棠平胡思幻想時,馬車已然是到達棠府門口了。
也不等車夫擺放車凳,棠平已經直接跳下馬車,隨手賞了車夫一兩銀子後,就打發他回范府,而自己便徑直走入家門。
“玉兒,讓人準備熱水,一會我需要泡澡。”剛入前院,就碰到在那等候的棠玉,擺手阻止正要行禮的她,吩咐一句,棠平這才說道:“去書房談。”
“諾!”
燒水的事自然不用棠玉親自準備,找來幾個普通丫鬟,交代幾句後,她便隨棠平往書房而去。
府邸本就不大,沒走幾步路,兩人就已經進了書房,待棠玉把房門掩上後,棠平就已坐到書桉後了。
“今日見你時,你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現在可以說了。”
這幾年不止是棠平自己有成長,他麾下核心幾人,也都愈發穩重,已經很少見棠玉這幅模樣了。
“少爺,是仲山出事了。”棠玉聽到自家少爺的問話,眼中哀傷一閃而過,低聲道:“海老傳訊,讓我等在您回京都後,在南邊弄些動靜,仲山再您回京前幾日便以出發,可是人還未到南方,中途便出事了,一行十一人, 全部死於船上。”
“仲山嗎?”雖然這個消息很突兀,但攤子越來越大,有人犧牲是在所難免,棠平沒有表現出憤怒,他聲音很平靜地說道:“什麽人動手的,可有什麽線索?”
“沒有。”搖了搖頭,棠玉說道:“根據接應的人匯報,他們發現時,仲山等人乘坐的船上,財物皆沒有翻動或丟失,船上打鬥的痕跡並不激烈。”
手指無規律的在書桉上敲動,棠平在琢磨著棠玉說的話,財物都沒動,那顯然就是衝著殺了而來,可是殺了仲山又有什麽意義呢?
想不出問題所在,棠平隻好繼續詢問棠玉,道:“仲山在京都時,可有和什麽人衝突?”
棠玉再次搖頭,說道:“沒有。”
“這麽說來,凶手就不是衝著他去的。”棠平眉頭緊鎖,繼續問道:“咱們幾個對手可有什麽異常?”
仔細回想一番,確定沒有收到什麽消息後,棠玉應道:“沒有探子發現什麽異常。”
“讓清玄走一趟吧!”
不管怎麽說,哪怕是個意外,棠平也要把事弄清楚,不論是為了安手下人的心,還是其它原因,他都不能讓事情不明不白的。
“程先生和叔山已經出發了。”棠玉怕自家少爺誤會,接著解釋道:“奴婢見少爺剛回來且事情煩多,便不敢打擾,但心憂潔兒,也確實怕南邊再出什麽變故,就自作主張,請少爺責罰。”說著,棠玉就跪在棠平身前。
“起來吧!”
棠玉本身就是負責這些的,如果遇事連這點自主權都沒有,那算什麽事,所以棠平並沒有責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