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國...
待眨眼間青銅門高掛遠方,晨伊緩過氣來,重新審視那新升的鍾樓。
上面銘刻著經書的真阿文箴言。
晨伊盯著鍾樓,其同樣是三層,同苦難鍾樓相較,風格截然不同。
它寬大,球形的鏤空穹頂,裡頭有互為倒立帆拱,球心立有古鍾,塔身旋繞著三道螺旋廊柱,通向鍾樓之內。
“善有善報,非在來世,惡有惡報,只在今朝...這是真教經書的箴言,也是...主神親口說的。”晨伊反覆掃閱鍾樓的銘語。
他抬頭看向高掛的青銅門,掃視兩座鍾樓,
“因為我用權柄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所以喚醒了這座鍾樓?”回顧今天所作所為,晨伊推斷。
這千柱雲海...同真教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以往只是可能性很高的推測。而現在,看到這句出自經書上的箴言後,晨伊更加確定了。
新升鍾樓的燈火足有兩層燃著。
“懲惡揚善麽...”
宗教大都是勸人向善的...
在前世,揚善懲惡大多是只是宗教傳播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宗教不是天生是善的,只是它需要迎合世人。
比如,
釋迦摩尼曾同牧羊女講:男子是七寶之體,女子乃五漏之軀。
受蛇蠱惑的是夏娃而不是亞當。
祆教的血裔聖婚,拜火為尊。
“而在這裡,諸神似乎是...先於一切存在的。難道...善惡是被界定好的?”晨伊不禁懷疑道。
真教記載裡,諸神創造了世界,而後唯一的主神自久遠的年代降生。
所以教內雖有諸神,卻幾乎獨獨供奉唯一主神。
在這真的有某種神秘權能存在的世界。恐怕真的有不是循序漸進誕生,而是事先被造好的事物存在。
晨伊沒有全讀完過真教的經書,因為實在是浩如煙海。
而廣為流傳的,是記載主神第二次衰亡前後的《第二衰亡錄》,以及詮釋救亡、神跡故事的《試煉》。
後者是離這年代最近的經書,由聖徒路德維希,丹斯切爾帝國的廢帝撰寫。
可因成書時代太近,《試煉》的真實性受人懷疑,乃至於被某些古板修會打做偽典。
而《試煉》是少有的,清晰描述了起源神話的經書,不同於其他經書的隻言片語。
晨伊還記得那些神話。
神話裡,久遠得連精靈們都記不清的某個年月,諸神們聚在尚未枯死的聖樹下,那是凡間神國。
因那是界定世間的祂降生的日子。
祂先托那火造的天使告知諸神們是祂的化身,即是祂的父又是祂的子。
祂又托那水做的精靈告知萬物是祂第一次生,即是祂將三降生三衰亡。
祂最後托那混沌無序的萬事萬物,一切的一切...
“...去講善有善的歸鄉,惡有惡的去處。”晨伊喃喃道。
根據書中記載,諸神在主神第三次降生後盡數遠行世間,為是父是子的祂即將到來的衰亡哀悼。聖樹枯死,主神取出樹根造下天國,讓諸神的工匠,好巨人奧達寫下這個紀元最後的經書,後者用頭髮編織成一個個文字。
而那本最後的經書,已然遺失。
僅留下主神親口所述的最後一句流傳於世:
“衰亡從來並非獨我不缺。
就好像生命所到之處,
都必將迎來終結。
” 《試煉》關於起源神話的部分就到此為止。
後面是諸神之子降世,整合破碎分裂的真教,敕封世間第一位聖徒,續寫經書的史詩傳說。
“不過...如果考慮到巨王教的神話,在主神第三次衰亡後就起了分歧...”晨伊當然也看過異教徒的經書。
巨王教裡講的是,神話時代,那腳踏雙蛇的王者,他揮舞巨劍,流放諸神,諸神皆割發已示順從,從此遠行世間。
那王者收歸世間所有權柄,登臨那主神造下的天國,跨過了那面象征神權的聖盾。
而諸神之子乃是那王者差遣下凡間的天使。
除去巨王教,晨伊還翻閱過不少古籍。
在這世上,宗教信仰普遍存在,互有借鑒溝通。
構建北地與中部大地世俗倫理的真教;
符文的故鄉,西部群山,受巫師們追逐古老而神秘的龍與巨人;
精靈們卻對龍嗤之以鼻,篤信生命是從一個世界走到另一個世界的雙世信仰;
南大陸由真教分支發展而來的苦難靈廟,遵奉異端的黑袍主神,廣泛吸納巫師、地精等受冷眼的種族;
以及如矮人異端神、深淵教、魔女教等等諸多異端邪教等。
數以千計或大或小的崇拜遍布每寸熱土。
想到這裡,晨伊不禁遐想:
...如果...如果自己成了所有宗教的神,不止一個小小復活鎮的神......
彌合一個世界,一個神...
“算了,別想太多,還沒想太多的能力。”
晨伊及時止住,掃過眼復活鎮,赫然發現有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家門之外。
誰?
晨伊拉近視野,他一身黑麻袍,臉被布包住,僅留下雙目在外,那沒被包住的空隙,可見其皮膚潰爛。
“這種裝扮,皮膚潰爛...卡西姆?”晨伊隻想得到鎮上唯一一位麻風病人。
晨伊皺皺眉頭,眼見卡西姆抬手敲門,動作急促緊張。
“宵禁了,他過來幹什麽?”思慮片刻,晨伊決定離開神國。
意識模糊間回到肉體裡,咚咚的敲門聲尤為清晰,晨伊從床上爬起,走出房門便看見被吵醒的黑德薇希。
她懵懵然地問自己誰在敲門?
“我去看看,你回去待著。”晨伊道。
推開屋門,迎面撞上卡西姆慌張的神色,晨伊佯裝訝異道:“卡西姆,為什麽...?”
卡西姆的脾性在學徒間有口皆碑。
比如:對於父親不願借予學徒閱覽的典籍,他時常會以委托抄書的名義,讓學徒們上門翻閱。
他同自己的關系,絕對說不上差,畢竟晨伊也要托他借閱學院典籍。
卡西姆忙做“噓”的手勢,脖子間的聖畫吊墜搖晃,壓低聲音道:“我是趁著我父親不注意趕來的,沒時間了,先讓我進去。”
猶疑片刻,晨伊側開了身,讓他走入屋內。
“出什麽事了?”
晨伊盯著匆匆入內的卡西姆,後者攏了攏身上的袍子,沉吟良久。
他冷不丁地開口道:“晨伊,我勸你快點離開復活鎮,越快越好,明天就走,你和伊德萊,還有羅曼...應該是僅剩還沒被我父親侵蝕的了。”
卡西姆的話過於不明就裡。
晨伊疑問道:“什麽意思?什麽侵蝕?”
麻風病人聞言抬起臉,他雙眼布滿血絲,道:“你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麽!”
晨伊頓時泛起緊張,忙問道:“什麽?”
卡西姆撕開他一條手臂的袍子,晨伊吃驚地看向他的小臂,那不是皮膚發黃潰爛的手臂,而是完好無缺,麻風病人不該有的小臂。
而他的大臂依然潰爛,泛黃泛黑,不見完膚。
兩相應襯下,晨伊倒吸口冷氣。
卡西姆抓住小臂,像按住什麽不詳之物,顫聲道:“一切都要從那天晚上說起。麻風...一直以來都是不治之症...我也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可是...突然有一天,很平常的一天,我的妻子喂我服過藥後,我照例晚禱,祈禱到一半...困意太深,撐不住睡著了。”
晨伊眉間凝重,靜靜聽著。
“我那時每晚都祈求吾王之王庇護我父親、我大哥和妻子。你知道,我早已對自己的病情不抱期望了。”
卡西姆的聲音壓得很低,驚慌震顫著他的喉結:“第二天,我突然發現,我那隻手的皮膚完好如初...不知這樣形容是否正確,可能對我來說,潰爛結痂的皮膚才是如初的模樣。總之...我那時整整一天都在感謝神明,我的妻子看著我,微微在笑。”
晨伊心頭的疑惑沉重:“完好如初了?”
卡西姆深深地看了晨伊一眼,接著道:“我以為是神明顯靈,我剛開始是這麽以為的,大家都說,這座鎮子是受神明眷顧的地方,我也不時聽過神跡顯現。”
晨伊不作表情。
“後面,我的另一隻小臂也完好如初了,我更加謙卑的感謝神明,從早到晚,我的妻子勸我不必這樣,我當時斥責了她。當晚...我覺得更困了...”隨後,卡西姆嘲弄地笑了,“我以為是神明顯靈的前兆。”
卡西姆吞了口唾沫:“我強撐著沒睡,想看看天使是什麽模樣的...邪門...邪門,根本不是天使!”
他擰轉頭,雙眼通紅道:“我看見我被綁在床上,我父親割下他學徒的皮膚,念著咒語,一片又一片地黏到我身上!”
晨伊為之一振,頸後發涼。
“我的妻子,她最先發現我醒了,她是魔法傀儡...她一直是我父親的幫凶!她看著我,微微笑。”卡西姆壓抑不住驚懼,聲調提高道:“然後不止是他,那些學徒、我父親、他們都轉過頭來看我,都在笑!”
晨伊不免被卡西姆語氣裡的驚懼侵染。
“我父親坦白了我一切,他說他在書裡找到了救我的辦法,他說只要把我皮膚都黏上,選用最具靈性的肌膚,都黏上!然後...”卡西姆停頓了一下,“用血祭...和不知哪裡的可恐邪神,取得聯系,我就能重獲新生。”
“我假意讚成我父親,與我父親虛與委蛇...他不知從何本褻瀆神明的古籍裡得知了這些,他的意識被那禁忌的知識侵蝕了,而他...用不知什麽方法,支配了幾乎所有學徒的意志。”卡西姆的語氣極為絕望,“我無法阻止他,他是鎮上唯一的巫師...我只能盡力找到沒被他侵蝕的學徒...讓他們快走。”
卡西姆撇過頭,悲愴道:“我要去找伊德萊了...他應該也沒被支配...起碼我沒在那些學徒裡看到過他。快走吧,晨伊,我父親瘋了,他要拿富有靈性之人來血祭!今晚,他要做第一回獻祭!”
留下這句警告,卡西姆匆匆起身,只是簡單答覆了晨伊幾個問題後,急忙趁著夜色趕去別處。
晨伊滿臉凝重,卡西姆頂著宵禁過來警告自己,絕不可能是開個玩笑。
盡管突如其來,但容不得自己輕視。
而上次推演...那來歷不明的巫術手稿落在盧西烏斯手裡,也讓自己對卡西姆的話多信幾分。
“先回到神國,推演一遍復活鎮,看看會發生什麽。”
晨伊轉身進房,回到千柱雲海之上。
停住復活鎮,晨伊抬起手把復活鎮的虛影又喚了出來。
苦難鍾樓一層,新升的鍾樓...暫且叫它善惡鍾樓為好,也有兩層。
總計三層的燈火,晨伊發現自己一下子闊了。
喚起虛影,他開始推演。
“還是那張古老的巫術手稿,落到了盧西烏斯的手上。”
相同的開局,這次依舊是落到盧西烏斯手上。
以前也有落到別人手上過,但結局同樣是既定的覆滅。
晨伊不覺奇怪,復活鎮的虛影繼續運轉。
哢、哢、哢。
不過三十秒,復活鎮的虛影停住了,如被按下暫停鍵。
晨伊怔愣住,等待良久,虛影竟無再度運轉的跡象。
“怎麽回事?”晨伊百思不得其解,放大虛影,滿心疑慮的察看每一處。
片刻,目光落在自己家裡,一身黑衣,臉頰掛淚的黑德薇希悲慟失神地跪在聖像前。
屋內,毫無血色的少年靜靜躺著,無法撫平的面目猙獰!
虛影如實呈現,自己身體的肚子裂開了血跡乾涸的大洞,撕裂的痕跡呈撕咬狀,不是由外而內,而是由內而外!
“我...死了?”
晨伊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急忙收起虛影,晨伊轉而盯向復活鎮,鎮子東邊的皮革店,劃到自己家裡,越過屋簷,他看向自己的肉體。
在神國上,他清晰看到。
就著清冷的月光,瘦弱的軀體裡,肚皮下有東西在蠕動!
拉近,再拉近,待晨伊透過肚皮,看到體內時。
一隻醜陋、蒼白色的虛幻蠕蟲,黏在小腸上爬動著,肆意啃咬腸子。
萬般悚然下,晨伊觸碰蠕蟲,那一刻清晰感受到那怪物的意志,那寄生蟲的意志。
它要吃掉腸子,然後成為自己的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