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觀筳時已是傍晚。方凌心事重重一路疾行,卻不料忽然被人叫住。
抬頭一看卻是妙清。
原來妙清一早便在這裡,見方凌遠遠地過來,早就端好了大小姐的姿態候著了。
誰知方凌低著頭自想著心事,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主仆二人。氣得妙清立刻便拿了架勢將其叫住。
“喂!那目中無人的臭丫頭,看見人不會行禮的嗎?”
方凌見妙清如此口吻,想也知道無甚好事,便無心與她多做糾纏,隻稍稍伏了伏道:
“姑娘好!現在我能走了嗎?”
妙清見此情形,十分不悅。
“哼!這樣的臭脾氣怪不得妙音那丫頭要找你麻煩,看來都是活該來的。”
方凌望著妙清,忍不住道:
“我本以為那晚,我多少也算幫過你,再見即便沒有點頭致意的交情,也該不會惡語相向才是。”
“我以為你之所以幫我,是因為你正是當日的罪魁禍首,我只是在接受你的歉意而已。
相反,你更應該感激我的大度,並未與你一般見識。
莫非在你心裡,竟一直期待著我會感激你這個害人精不成?”
“你們左一個害人精,右一個害人精,我究竟害了你們什麽?
就算那晚,我有錯在先,我也已經誠心向你道歉,事後也是盡力彌補,幫你脫困。為何還要如此咄咄逼人?
若真說害人,我自問手段遠不如令妹。先是逼迫恐嚇,一計不成又欲栽贓陷害。後來更是變本加厲譴人給我下藥,故意讓我在茶會上出醜。
這樣的惡人沒有人懲治,反而被害的人卻成了你們口中的害人精。
你們歸雲山上的人都是如此沒有是非,不分善惡的嗎?”
妙音是妙清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生平什麽性子,妙清自然清楚得很。
今日原也是無意間聽了妙音主仆在蟾光院的對話,念在方凌上元燈節天黑路滑好歹背了自己一路,特意來提點她兩句。
但妙清素來高傲,
無論好意歹意,總愛端著架子,被人哄著捧著才樂意。
如今方凌滿心委屈,哪有心思哄著她,便有些惱了。
“少拿我與那丫頭作比。她做了什麽蠢事,你便找她去,犯不著在我面前說這些。
我也是一時犯了蠢了,何苦跑這一遭?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倒叫你與妙音那丫頭相互坑害,也省了其他人的清靜。”
“好一個惡人!難道就因為情急之下奪了你侍女的香囊?或是陰差陽錯得長極真人高看幾眼?你們便是這樣定義一個惡人的?
你不喜歡我,妙音嫉恨我,嶽長亭更是恨我入骨。你們討厭一個人,沒有理由,恨一個人也沒有理由,可是我總該知道我究竟錯在哪裡?”
妙清原本就想發兩句牢騷,迫人哄著她,如今卻見方凌這副模樣,不免有些心虛起來。
“你哪裡就瞧見我恨你了?”
見方凌目光依舊冷淡,這才低下聲道:
“妙音那個蠢貨,做蠢事從不需要理由,你信她的話?莫不是腦子也不好使?
她自以為是的什麽‘紅顏禍水’不過就是毛果芸香罷了,我無意中瞧見過一次。指不定打哪兒撿的破爛玩意兒,卻非說是長亭君給的,你若真信了這些鬼話才是蠢。”
方凌心中一顫,毛果芸香,果然是他。
“長亭君……與妙音,他二人是老相識嗎?”方凌顫聲問道。
“他們算什麽相識?長亭君上山才多久?況且以前一直待在雲霄宮。她不過是因著伊洛閣那丫頭與其搭過兩句話罷了。”
“伊洛閣?”
“你竟不知伊洛閣那丫頭?不都說她是這山上的第一美女嗎?看來也不過如此。”
妙清顯然對伊洛閣的這位姑娘並無好感,這樣說過之後,便又自顧自地言道:
“五年前,人人都以為他二人能成就一段好姻緣呢,算起來該是十分相熟的人了。
若你真想弄明白長亭君為何屢屢針對你,倒可以去那兒探探口風。總好過聽妙音胡說八道得強。只是那丫頭最是裝腔作勢,會不會與你說卻不一定。”
方凌對妙音所言,本來並不盡信,原以為妙音無非是知道她明日便要放開手腳拚死一搏,故而選了今天這個好日子來說這番話刺激自己。
然而此時越來越多的跡象卻讓她不得不信了。
五年前,因為淨魂丹的方子十分詭異,她曾反覆研究過那方子上的每一味藥材。其中尤以天仙子令人不解。
因為天仙子又名馬鈴草,是一種劇毒之物,而毛果芸香卻可以解天仙子之毒。
她當初因怕誤服劇毒,還曾提前以毛果芸香熬汁置於案前,方敢服藥。
後來發現此方竟真有淨化魂靈,扼製體內妖丹的奇效,且並無任何不適方敢放心延用此方。
能知道她體內有諸犍妖丹,還知道她曾長期服用含有天仙子的淨魂丹扼製妖丹,如此清楚詳盡,除了嶽長亭怕是再無第二個人了。
思及此處,方凌突然便紅了眼眶。
妙清見狀,沉吟良久方才放下小姐架子,發自肺腑道:
“人生在世,禍福相依。有貌,必然為人羨慕也招人嫉妒;有才,必然為人歎服,卻也招人打壓。
若想活得安穩,便得思索出一條自己的生存之道。
似你這般,初來乍到,便行事如此高調,不知深淺。被人閑話幾句,便要爭鋒相對,為人稍加坑害,便要以牙還牙。絲毫不懂得隱忍為何物。
你真當自己是這歸雲山上的世家小姐不成?”
伊洛閣中,煙羅正在寫字。一手好看的梅花小篆寫的出神入化,遠看為字,遒勁挺拔,瘦勁工整,近看是花,淡雅脫俗,賞心悅目。
然而方凌卻無心欣賞,開門見山道:
“素聞姑娘與破日峰長亭君交好,姑娘可知長亭君此生可有什麽憎惡之人?”
煙羅一筆懸針本該直直落下,手中一顫卻是歪了。
“方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方凌見狀,心知煙羅定然知道一二,便繼續追問道:
“姑娘若是知道,可否告知?”
煙羅思索片刻輕聲道:
“歸雲山雖是道門仙山,山上也俱是修仙之人。但卻並非是沒有是非紛爭之淨土。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方凌望著煙羅,沉吟良久才道:“求你!”
煙羅見狀,沉默半晌,方才娓娓道來。
“此事多年前便是雲虛宮的禁忌。你雖上山時日不長,想必也該知道長亭君恩師一事。”
“聽說他師傅是天機真人座下二弟子易荀。曾在七十余年前,因妖龍無故逃出噎鳴潭而被重傷。後來更是不知何故流落在外,直至最終仙逝。”
“你隻說對了一半。易荀道長確是為妖龍所傷,但那妖龍逃出噎鳴潭卻並非無故。”
“怎麽說?”
“當時的噎鳴潭一直由易荀道長的師弟易曇道長負責鎮守。而開啟睚眥鎮石放出妖龍的法門也唯有他最清楚。
當時,妖龍於破日峰屠戮近百條人命。聽見動靜, 所有人都趕去馳援,唯有易曇道長未到。
直至第二日清晨方才有人見到他在破日峰出現,繼而就神秘的失蹤了。
此事,因涉及雲虛宮顏面,外公曾嚴令闔宮上下不得私下議論。
但是任他如何嚴令禁止卻終究堵不住悠悠眾口,反而令有心之人利用眾人的猜忌與怨氣而終致雲虛宮一分為二。
長亭身為易荀道長的唯一親傳弟子,雖未親身經歷,但卻親眼目睹他師傅如何滿心抱負卻抑鬱而終,其心痛可想而知。”
一席話畢,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於方凌而言,她終於找到了原因,但她如何都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因果。
於煙羅而言,這樣悲傷的往事,講述也未見得有多麽輕松,畢竟涉及到心愛之人。
方凌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失魂落魄地道:
“多謝!”
遂落寞地步出伊洛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