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便索性也不想了。畢竟令人焦頭爛額的事也不單單隻這一樁。
夫子日前交待,三月將至,月末小試題目將從《禮記》中甄選。
至於方凌,除了統一題目之外,還需單考一門《女誡》。方凌十分不解的是雲虛宮身為道家山門,為何偏要考儒家的德性教養?
雖說方凌腦子好使,但也要興趣使然。
從宇宙洪荒到哲思詭辯她從小耳濡目染的便是道學思想,如今突然考她儒學本就容易轉不過彎兒來,再加上《女誡》,毫不客氣地講,夫子此次分明就是想要了她的小命。
是以,半月下來,竟是連三五篇都未曾背下。
氣得夫子時常敲著她的腦門訓斥,稱她與仙越,一個天資聰慧,德才兼備,一個卻是愚昧蠢笨,朽木不可雕。
如此大相徑庭的兩個人同入一門,同拜一人為師,怎麽看怎麽感覺老天沒開眼,竟讓這不學無術的魚目混了珍珠。
話說,仙越當年也確實才思敏捷,少年成名。
他六歲入蕪塵院,次次過考都能拔得頭籌。十余歲之際道法便略有小成,可說是在雲虛宮眾弟子中也算是風光無兩,很是給長極真人長臉。
而對於方凌,許是早就料到這是個讀書不成器的,一時半會兒未必能通過擢考。
是以長極真人自打點了她入蕪塵院受教之後,便自閉關修煉去了。一應瑣碎事全都推給了弟子仙越和諸位長老。
仙越處理瑣事本就忙碌,奈何蕪塵院的夫子還時常前來告方凌的狀。雖經仙越屢次包庇倒也並未受到實質性的懲戒,但卻因此惹得夫子大為不滿。
正因為如此,方凌此次是下了決心就算不能一鳴驚人,也堅決不能再丟了未來師傅、師兄的臉。
是以,方凌這幾日越發殷勤地巴結眾位小師兄們,指望著好歹能在考試當日遞個小抄。
為此還特地將壓箱底的風箏、沙包,毽子,面人……一應翻了出來,甚至還不惜血本地尋來了平日裡的緊俏貨——炮仗。
其中一種,系於一竹簽之上,底部有一引線,點燃之後會拉出長長的哨聲,猶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射出去,尤其受到眾位小師兄們的喜愛。
這日夫子照常騎著他那頭呆頭呆腦的小笨驢子優哉遊哉地來到蕪塵院。
然而剛才行至院外,便已聽得蕪塵院內劈裡啪啦一陣爆響。但聞一聲長長的鳴笛之音劃破天際,破空聲處一支火炮陡然炸響在那頭笨驢子的耳邊。
只見平日裡低眉順眼,呆頭呆腦的驢子驟然受驚,立刻撒開了架勢,四蹄如飛,一路絕塵而去。
可憐這夫子年過花甲,一副身子骨差點兒被顛散了架。終於在那傻驢子跳過一處深溝時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夫子無端遭此橫禍,自然將帳全都記在了方凌頭上。
是以,特地拿了白布將自己直裹得密不透風,一副擔架便抬到了天權殿。
仙越此前便多聽夫子前來告狀,期間也對方凌提點過幾回。
奈何方凌這潑皮性子一犯,仙越那兩句不痛不癢的提點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小過小錯尚且還可搪塞過去,現如今竟越發的不知收斂,闖下這等大禍,饒是仙越有心護短怕也是護不住了。
此事往小了說純屬意外,往大了說就是煽動學子玩物喪志,欺師滅祖。
也虧得仙越常年處理宮務,頗會說些調解斡旋的場面話。加上年少時候便在夫子手底下求學攢下不少好感,在夫子跟前也算有幾分薄面。
一番勸慰,雖是少不了許諾了些小懲大誡的話,倒也將夫子勸慰了下去。
是以這廂剛將夫子勸走,那廂便遣了弟子將方凌提了出來。
方凌自從見了夫子座下傻驢一路絕塵而去,便自知此次怕是沒有好果子吃了,一直提心吊膽到了晌午。
不想未等來夫子責罵,倒是等來了仙越傳喚。
恰是人間四月,流光池畔繁花似錦,紅雲一般的花海碧波,交相輝映之下果然是流光溢彩。
方凌白天好容易出得一回書院,心情大好直覺得看什麽都美不勝收。與小毛球一個樹上,一個樹下一路你追我趕,一路雀躍之下,驚得花雨漣漣。
遠遠看見這邊端坐著的素服男子便喊叫起來。
“仙越師兄!你今日可真算是救了我一命了。”
“你可知夫子摔折了腿?”
男子遠遠地側臉望著她朗聲說道。
方凌聞言,立即刹住腳步,轉身招呼小毛球道:
“認錯人了,這不是仙越師兄,快走,快走!”
“站住!哪裡去?”
方凌眼見逃不掉了,隻得回身訕笑道:
“還真是師兄啊。我本以為認錯人了。近日讀書太過用功,眼力越發得不濟,見諒,見諒!”
仙越放下茶盞道:“師兄都叫了,哪裡來的錯認?”
方凌打著哈哈:“還望師兄見諒,我今日屬實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陪你喝茶可好?”
說著便要再溜。
仙越倒是也不攔著,隻自言自語道:
“小師妹這麽忙?不過聽說誨戒堂掌事近來倒是閑得很,正有將書院中不服管教的弟子收去懲治懲治的意思。”
方凌忙回過頭來一臉誠懇地道:
“此事是針對思賢殿那幫世家子弟而言,並非我們蕪塵院啊。都是些六七歲的娃娃,怎禁得起悔戒堂的法棍?”
仙越越發笑得燦爛。
“人家確實都是娃娃,可你不是啊。
你可知雲虛宮禁止嬉戲打鬧?你將好好的一個蕪塵院搞得烏煙瘴氣,著實熱鬧得很。
如今更是連累著夫子受了重傷。你說這樣的可還夠格交給誨戒堂處置?”
話既然已經說到此處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方凌索性大大咧咧地拐進亭子,一屁股在仙越對面坐下道:
“我也不是有意的,實是那傻驢子太不經事才將夫子摔到了溝裡。”
仙越給方凌添上茶水道:
“不單單是這次,你可知道夫子往日在我這裡告了你多少狀?看你平日裡也機靈得很,為何屢屢惹夫子不快?”
方凌聞言怒道:
“他竟還敢先告我的狀?你可知我自入了蕪塵院,日日勤學苦讀,未敢有絲毫怠慢。
修習道學課業也便罷了,偏偏夫子整日要我們研讀四書五經。
饒是隻這一樁我也就認了,左不過大家一視同仁一起讀,一起考。
可夫子他偏還單獨將我摘出來,讀什麽女四書,並令我以此為訓,克己複禮。”
說到此處,方凌生怕仙越不了解自己連日來所受的折磨,問道:
“你可知道女四書?”
“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女誡》上稱‘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
女子卑賤至此,尤在嬰兒時期就連床也睡不得,這卻是什麽道理?
道學先聖們稱,天地合氣,萬物自生。既然萬物都是由先天一氣而生,化生女子的那股子氣便如此不受人待見麽?
此種謬論若是講給三清祖師聽見,定然會氣得破功下凡,將那夫子抓起來痛打一頓,保不齊這次墜驢就是遭了報應。”
仙越聞言,險些將一口茶水噴出來,輕喝道:
“休得妄言!夫子雖是文修,但也算你師父。可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仙越向來溫潤如玉,從未給過方凌臉色,饒是輕喝一聲,也將方凌嚇得立刻閉了嘴。
見方凌露了怯,仙越心有不忍,遂將態度緩和一些才道:
“夫子此人,原是俗家書院一先生,半路出家。是以對德行規矩未免看得重一些,但規矩禮儀學一學總歸也是錯不了的。
至於女子閨儀,這夫子也是生平第一次教女修,你平日裡又太過於散漫,總要約束約束的。本意都是好的。”
“大師兄此言也認為都是我錯了?”
“課業暫且不提。連累夫子摔斷腿這事怕也不能全然推給那驢子了事吧?”
方凌聞言氣呼呼地道:
“我原當你是和我一夥的,卻原來是夫子請來的救兵!”
仙越聞言終是忍不住笑了。
“不論是誰的救兵,如今誨戒堂的一頓法棍你卻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總要給夫子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