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薛老四直覺渾身酸痛,尤其小腿疼得都動彈不得。
見薛老四醒來,方長清將一碗符水端給他灌了下去。再問他昨日之事,除了前半段,後半段竟是毫無印象。
方長清也不追究,遭遇了惡鬼附身記不清也屬正常。此次,那惡鬼被正陽符強行逼出,想必也是受了重創,雖是讓他給逃了,但料想它也不敢再來作祟,便收拾了東西準備走人。
薛老四到底家境貧寒,傾其所有,也就湊了二兩碎銀子。
雖說多少有些失望,但對於貧苦人家,能攢下個三五兩銀子已實屬不易,總不能盡數拿了去,況且便是二兩也足夠方長清一家三口一個月的用度了。
小方凌以為她爹爹嫌少,便拉了拉方長清的袖子悄聲勸道:
“爹爹,他真的沒錢,他就是一個賣油餅的。”
“哦……”
方長清略一沉思,突然罵道:“沒錢就沒錢嘛,鄉裡鄉親的要什麽油餅?你這丫頭怎的嘴這樣饞?
雖說咱們差點搭上性命,但是救人於危難,乃我輩之本分,還要什麽餅?”
小方凌見他爹突然發難,莫名其妙,粉嘟嘟的小臉皺得跟包子似的,顫聲辯解道:
“我隻說他是賣油餅的,沒想伸手要。”
“賣油餅的怎麽了?這就惦記上了?”
方長清義正言辭,疾言厲色地繼續訓斥道。
“我沒有……”小方凌委屈極了,百口莫辯,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這貪嘴好吃的丫頭,還不興我教訓兩句?不許哭!”
小方凌被方長清一聲斷喝嚇得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癟著小嘴,肩膀一抽一抽地硬忍著。
那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心疼。
薛老四見狀,忙道:
“別訓孩子,都是我糊塗,這面都是自家磨的,值不了幾個錢。只要孩子喜歡吃,幾個油餅算什麽,我這就去和面去。”
冬天,日子短,眼看著日頭偏西了,因薛老四炸油餅頗耽誤了些功夫,此時距清遠山的靜池觀方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到。
明日臘八,這一連幾日都沒有回去了,也該給這一老一小好好過個節了,況且得了這一包袱的油餅,這節也算能過得豐盛了。
方凌鼓著個腮幫子,還在為先前油餅的事生氣,悶頭走在前面。
這山路她不知走了多少回,便是眼睛看不見也能硬氣地不要她爹爹牽著。任憑方長清一路磨破了嘴皮子,好話說了一籮筐也不搭理他。隻將手裡的竹棍搗得山響,以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很快,天便暗了下來。父女兩人一路緊趕慢趕,到底還是走了夜路。
夜裡著實冷的厲害,方長清將身上的道袍緊了又緊還是凍得發抖。
許是累了,不知怎的今日竟是走不過這眼盲的娃娃。漸漸地兩人距離越拉越遠,轉過一個彎兒,竟連方凌的蹤影也瞧不見了。方長清急了,腳下這才加了把勁兒。
這邊小方凌敲著竹棍,獨自悶頭走了一陣,突然發覺身後竟沒了爹爹的動靜。
四處黑漆漆一片,就連平日裡微微能瞧見一點的天光都看不見,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冷不丁的,小方凌突覺遠處似乎有個輪廓格外的暗,竟比黑沉沉的夜色還要暗上幾分。
小方凌待在原地,心裡莫名有些害怕,叫道:“爹爹!”
那黑影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這邊。
“爹爹?”方凌又疑惑地叫了一聲。
“嘿嘿……”
突然,那黑影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那笑聲奸滑而陰冷,鬼氣森森的,竟沒有一點兒活人氣息。
“你……你是什麽人?你不是我爹爹。”
小方凌壯著膽子連連後退道。
“人?你看我像人嗎?”
說話間,那黑影已至。脫離了樹影的籠罩,兩個鮮血一樣通紅的眼窩裡鑲嵌著的兩隻血泡一樣的眼球立刻便顯現出來。
小方凌嚇得大叫一聲,跌坐在地。
“你,你,你……我認得你,你是纏著薛叔叔的那隻臭老怪。”
“認得就好,小丫頭,欠債還錢懂嗎?你壞了我的事,得還啊!”
那紅眼獠牙的惡鬼瞪著一雙血泡眼,陰森森地道。
“你想怎樣?”
“惡鬼索命,自然是要取你性命。”
“你……你……你休想!我不……不怕你!”
那惡鬼呵呵冷笑一聲,突然欺身上前,對著小方凌一陣咆哮,齜牙咧嘴間,那一口尖牙利齒寒光閃閃。
小方凌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哈哈哈,哪有娃兒不怕鬼的?”
那紅眼鬼見一招得逞,桀桀地笑了起來。
小方凌一邊哭,一邊倔強地強辯道:“我才不怕你,分明是你太醜了!我見過的鬼可多了,從未見過你這麽醜的。”
那紅眼兒鬼聞言,似是從未遭受過如此奇恥大辱,頓時大怒:
“沒見識的臭丫頭,敢說老子醜?鬼哪裡像你們人一般虛偽,披個漂亮皮囊一點用處也沒有。鬼本就如此,形容越是恐怖越能嚇唬人便越是能耐。
老子還有更駭人的樣子,今日便索性讓你開開眼,都說被生生嚇破了膽的人才最是美味,老子今日非得嘗嘗鮮不可。”
只見那紅眼兒鬼周身黑氣一騰,轉眼居然變作一丈八惡鬼,方才還蒼白如紙的臉也已化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一排白森森的牙齒上下打磨著,十分駭人。
小方凌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了,半晌才道:“你竟然還會變化?其它野鬼可不會這個。”
“說你沒見識,還不認!我修煉上百年,豈是其它遊魂能比的?”
“你還能變得更大些麽?”
“嘿嘿,這有何難,老子今兒個就讓你漲漲見識。”
說話間,黑氣一騰,轉眼間那青面獠牙鬼又高了三尺有余。
“好厲害!”
小方凌不禁誠心誠意地讚歎道:“方才那個白臉的活像個吊死鬼,這會兒又像個討債鬼。不過你到底是個什麽鬼?”
此話說得紅眼兒鬼很是有些不是滋味,聽起來倒像是在罵人。
當下便翻了臉,吼道:“你管老子什麽鬼?總之能要你命的就是!”
那紅眼獠牙鬼仿佛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不禁大怒。
急忙做出一個仰天長嘯的動作,極盡凶狠地盯著小方凌,見她竟並不似方才那樣怕了,又頗為造作的齜巴齜巴牙齒陰森森地道:
“還嚇不死?”
“我爹爹是道士,我爺爺更是頂頂厲害的道士,我打小就見慣了鬼,你自是嚇不著我。
這世上若是真還有我怕的,恐怕也只有那些臭蠍子,爛毒蟲了。”
小方凌嘟著小嘴傲嬌地說道。
“既然嚇不死你,就休怪我動手了!只是讓老子活活掐死可比不得嚇死那麽舒服。”
那紅眼獠牙鬼惱怒地一甩袖子,黑氣一騰便逼了過來。
“你別過來啊,你……你弄不死我的!”
“哼!小破丫頭,口氣不小!”
說話間,那黑氣便自下而上朝著小方凌纏繞而去。
誰知適才剛剛纏上腰身,便見其手腕處金光乍現,清越的銀鈴聲驟然響起,頓時將那團黑氣擊散。
那紅眼獠牙鬼再受重創,竟有些形態不穩,立刻便化作一縷黑煙遁了。
“我都跟你說了,你弄不死我,你非是不聽。話說哪個道士手裡還沒有個把寶貝?”
小方凌摸了摸腕子上似是銅鐲一般的法器,輕輕一搖,裡面便發出悅耳的響聲,銀鈴一樣好聽。
那是爺爺的鈴環。據說是一位故人送與他將來孩子的禮物,但爺爺一生從未婚配,也沒有孩子,便就便宜了自己。
只是這鈴環方凌從小佩戴,卻是從未有機會見識過它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