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嫂子進來時,這一大一小兩人正在鬧。她許是很久沒見冬兒如此模樣,倒是看得出了神。
方凌見翠雲嫂子回來了,忙將一應事情與她交待了,又遞給她一道符咒,叮囑她屆時定不要驚慌千萬護好冬兒周全。若是出現變數,此符咒也能抵擋一二。
翠雲嫂子伸手接過符咒,雖是沒有言語,卻難掩臉上的擔憂之色。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此時卻是問不出口,生怕一旦說出來,答案便是最壞的那個。
方凌自然看出了翠雲嫂子的擔憂,只是她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證。
離魂咒理論上來講雖是可行,可這辦法卻也有一個弊端。那便是魂魄離體不能太久,否則一旦受損非死即傷,所以整個施術過程,冬兒必須在場。
這些情況先前已然與翠雲嫂子一一言明,是以見到方凌回來,她便知道時間到了。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一一送走婆婆和相公的時候,我就想過了,接下來應當輪到我了。只是為什麽是冬兒?也好,冬兒走了應該也就輪到我了,我走在後面也是對的,到底能將他照顧圓滿了。”
翠雲嫂子終是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心中思索著無非就是一死,人人都會死,又何需這樣瞻前顧後?
方凌趁空去了趟街市,回來時左手拿了根糖葫蘆,右手拎著個小兔子燈籠。冬兒已然穿戴整齊,小小的一團靠在翠雲嫂子身上,迷迷糊糊又要睡去。
見了小兔子燈籠,倒是來了幾分精神,心滿意足的將那燈籠捧在手裡,提一提,再摸一摸,又高興地衝著方凌道了謝,便央著翠雲嫂子在那燈籠裡面放了蠟燭點上。
戌時將過,方長清那頭也一切準備妥當。翠雲嫂子已然帶著冬兒來到了義莊靈堂。
入夜本就冷,靈堂裡更是冷得讓人打顫。為了將陰氣盡快排出,棺木始終敞開著,一股一股的冷風夾雜著濃重的腥味從棺材裡面蔓延出來。
此時門窗緊閉,卻覺有陣陣寒風呼嘯著在耳邊刮過,瘮冷瘮冷地直往人後脖子裡面鑽,穿著棉衣都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直到方長清招呼著各人將正陽符貼上才稍覺好一些。
靈堂正中放了棺木,原本空曠的室內被棺木一擺卻顯得狹小了幾分。棺木上早已拿朱砂按照特定的方位畫了大小不一的符咒圖案,還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鎮壓邪祟的經文。
房屋周圍釘了七根手臂粗的木樁,上書咒文。靠近門口的位置則插了一柄長劍,那是誨極道長傳給方長清的佩劍淨明,與七根柱子遙相呼應。而棺材周圍則拉起數道浸了朱砂、雞血的絲線,絲線上同樣掛著道道符咒。
整個靈堂四門緊閉,沿著牆根腳整個屋子周圍都細細地撒了糯米。靈堂的邊上挨著牆角的位置鋪了張毯子,方凌讓翠雲嫂子將冬兒放在毯子上,然後對冬兒說道: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吧?無論什麽東西都不要看、不要聽、不要想,只需按照我的指示走。如果迷路了就找你的小兔子燈籠。”
冬兒平躺下來囁嚅道:“是要開始了嗎?”
方凌拍拍他的腦袋,“別怕!我會將你帶回來的。”
然後便左手掐訣立於胸前,右手壓住冬兒靈台,念動口訣。
冬兒隻覺得迷迷糊糊一陣睡意襲來,周圍的燭火一點點暗淡下去,漸漸沒了聲響,既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暖,就好像手腳、身體都陷入了沉睡一般,感覺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慢慢地意識也逐漸睡去。
適才方凌只是徹底封住了冬兒的五感。因離魂咒是將生魂強行逼出體外,施咒之時必定心悸難耐,繼而靈台深處痛苦不已,封住五感後便完全切斷了身體的所有感覺,自然也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將這一切做完,方凌點了三支引魂香,右手開始掐訣施展離魂咒。只見那青色的香煙嫋嫋而起,隨著方凌手上動作變幻,那縷煙霧似乎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在冬兒的身體上方盤旋,繼而分為七處鑽入冬兒七關要穴。
方凌此時停了手上動作,大約過了一刻鍾的功夫,眼看那三根香即將燃盡,便拿出一個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在那引魂香上虛晃一圈,繼而一把收住嫋嫋散出的煙塵。三根方才還燃得好好的香立時就全部熄滅,而冬兒脖子一歪,似乎整個身體突然卸了勁道癱軟下去。
翠雲嫂子一見,立即俯下身去搖了搖冬兒,卻發覺他全身癱軟得跟面條一樣,趕緊輕喚了兩聲,果然不見作答。
方凌見翠雲嫂子焦急萬分,眼裡已是霧氣騰騰,忙寬慰道:“嫂嫂不必擔心,冬兒無妨,我已經將他三魂七魄逼出體外,你此時是叫不醒的。”
冬兒魂魄業已離體,在眾人焦急地等待中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見其右耳中嫋嫋地鑽出一縷黑煙,緩緩升起。三人均屏住呼吸,只見那黑煙在空中飄飄蕩蕩,兜兜轉轉最後竟被全部吸入了靈堂正中的棺木裡。
方凌趕緊掏出一張符咒封住冬兒的右耳。 隨即急忙取出剛才的鎖魂符,同樣是左手持符右手掐訣,但是這次卻比方才明顯快了許多。只見方凌手中飛快地變幻著各種指訣,口中快速默念,突然將符咒一下子按到冬兒額頭,迅速將方才的三隻香拾了起來。
正在眾人焦急地等待方凌施術時,卻忽然聽得“瞄”得一聲,不知從哪裡躥出一隻半大的黑貓來。貓兒踱著步子左右看看,便旁若無人地向那棺材走了過去。
方凌正在為冬兒歸魂施咒,一時不得分心。還好方長清明白其中厲害,連忙追過去作勢要將貓兒捉出去,卻見那貓兒似是有些怕人,敏捷地刺溜一下便鑽入棺底。
貓屬陰,傳說有九條命,生氣極強,而同時卻又是純陰之體,故而頗為邪性,尤其是黑貓。所以民間一直有貓不近屍的規矩,一旦讓貓接近了死屍,屍體便會沾染貓的生氣立即起屍。
此時棺材中的這位或許本來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再加上一隻不知打哪兒躥出來的貓,豈不是要雪上加霜?
想到這裡,方長清趕緊趴下身子,順手拿了把桃木劍就在棺材下面一陣敲打,試圖將貓兒趕出來。
誰知剛敲了兩下,只聽棺材下面一聲淒厲的慘叫,似嬰兒哭嚎又似春貓嘶咬,嚇得方長清手一抖,差點將手中桃木劍扔了出去。
回過神來,待他再次趴下,只見棺木下面長明燈已滅,一個半大貓兒全身絨毛乍起,四腳亂蹬,脖子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一般,不斷地掙扎,卻是無濟於事。
片刻之後,那貓兒的動作越來越慢,終於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