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聽說火炮威力巨大。
但是親眼見到。
王志還是瞪大了雙眼,一臉震撼。
面對火炮,虎賁軍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畏懼,繼續前進。
身後。
衛所兵組成的方陣,在樂涼的命令下,搭箭開弓。
密集箭雨如蝗蟲過境一般鋪天蓋地,落在城牆之上。
與此同時。
第二輪火炮發出雷霆般的轟鳴。
嘭!
嘭!
嘭!
每一枚炮彈砸落地面,都會帶走十幾條生命。
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沙場,讓不遠處的衛所兵一陣心驚肉跳。
內閣首輔謝千還是第一次親臨戰場,見到血肉橫飛的場景,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王志,見到這一幕,倒是表現的十分冷靜。
作為東廠提督,他在詔獄裡見過比這更加慘烈的場景,聽過比這更加淒厲的慘叫。
眼前的一切,已經無法引起他內心的波瀾。
唯獨炮彈產生的聲勢,讓他心裡有些發顫。
時間流逝,虎賁軍距離城牆越來越近。
城牆上,火槍兵不再克制,紛紛扣動手指。
砰砰砰砰砰!
火槍發出的悶響,密集的如同雨點落下。
僅僅片刻。
頂在前排的虎賁軍就開始成批的倒下。
前進的陣營也隨之發生變化。
但是。
在幾名將領的指揮下,他們很快調整狀態,發出憤怒的嘶吼,繼續前進。
“殺!”
“殺!”
“殺!”
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好似讓城牆顫抖。
猙獰的面孔,彌漫的煙塵。
整座信義城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
隨著虎賁軍越來越近,一排排雲梯被架在了城牆的邊緣。
一場慘烈的攻城戰由此拉開序幕。
“第一名登上城牆者,賞銀百兩!”
一名將領眼睛通紅,發出嘶吼。
話音落下。
周遭的虎賁軍仿佛陷入了瘋狂,拚了命的衝向雲梯。
即便面對乾軍火槍兵,也沒有絲毫的畏懼!
虎賁軍士卒聚集在雲梯的四周,健碩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口中發出了震動天地的喊聲。
這種喊聲,互相傳染,互相激勵,消褪了許多莫名的恐懼。
人群中獵獵招展的‘周’字纛旗,已然殘破襤褸,似乎頃刻間就會墜落。
城牆之上,火藥產生的煙塵逐漸彌漫開來。
雲梯上,虎賁軍士卒不斷的遭遇各種攻擊,發出一聲慘叫,跌落地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城牆下已經堆疊無數的屍體,刺鼻的味道隔著上千步都能嗅到。
留在原地的衛所兵望著眼前慘烈的一幕,恐懼的情緒開始在心底彌漫。
指揮的樂涼見狀,眉頭微微皺起,果斷的發出命令:
“投石車繼續發射!”
“弓箭手向前!提供支援!”
“第一名登上城牆者,賞銀千兩!”
一道道命令傳遞下去。
進攻變得更加猛烈。
很快,就有一名虎賁軍登上了城牆,還沒站穩,頃刻間就被數名乾軍士卒持刃迎上。
“狗東西,給老子滾下去!”
淒厲的嘶喊,瘋狂的殺戮,熾熱的烽火,使得兩軍士卒越發地憤怒。
戰爭越演越烈!
城牆上下,死屍伏地,血流不止。
濃濃的血腥味與汗氣味相互夾雜著,充斥在空氣中,刺鼻難聞。
謝千蒼老的臉龐露出不忍之色,在心裡哀歎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一旁的王志則顯得十分焦急。
再看見登上城牆的士卒被乾軍趕下來後。
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惱怒,用力的跺了跺腳,沒好氣的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打了這麽久,連城牆都登不上去,朝廷花那麽多的銀子,就供養出了你們這些廢物!”
話音落下。
周遭的士卒皆是投去憤怒的眼神,但也拿他無可奈何。
時間流逝。
殘陽如血,落日的余暉傾灑在了城樓之上。
沙場廝殺,仍在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
眼見天色越來越暗。
樂涼終於發出撤退的命令。
無數的虎賁軍和衛所兵,聽見沉悶的號角聲,開始緩緩的後撤。
攢動的人頭,如潮水一般退去。
城牆上,守城的士卒見到這一幕,不由的發出一陣歡呼。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疲倦感席卷而來,讓他們不由的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戰車上。
謝千深邃的眸子,望著眼前無比慘烈的場景,不由的發出感歎:
“萬國盡征戍,烽火被岡巒。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鄉為樂土,安敢尚盤桓。”
話音落下。
一旁的王志微微發愣,開口道:“謝閣老是打算與乾乾國決一死戰?”
謝千轉頭看向王志,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歎息道:“非也,老夫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一味逃避,只會造成更多的傷亡,白骨露野,老夫於心不忍......”
王志聽見這話,又是一怔。
“謝閣老......”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還沒開口,就聽見謝千緊接著道:
“樂涼和虎賁軍攻不下信義城,議和一事,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白起不是想讓老夫入城見他,過幾日,老夫便如他的願,入城談判!”
話說到這個份上。
王志也不好阻攔。
畢竟,經過今日一戰,他也看清楚虎賁軍的實力壓根不足以抗衡火器。
沉默了幾息,他忽然開口問道:
“若是乾人要讓陛下禪讓帝位,該當如何?”
謝千回道:“乾人若是真想議和,不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王志歎息一聲,悠悠道:“關鍵在於,乾人並不想議和。”
話音落下。
兩人皆是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謝千道:“談判,總歸要談了才能知道底線,只要白起有一絲議和的念頭,便不會提出這樣羞辱的條件。
若是他真提出了這樣的條件,無非就是表明態度,那朝廷也只能抗爭到底,與乾國不死不休!”
聽見這話,王志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沉默了幾息,他又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謝閣老親自出馬,探明乾人議和的底線,再請示陛下,由陛下定奪,是否議和。”
話音落下。
身披甲胄的樂涼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愧疚之色,拱手行禮:“末將未能攻破臥川府,辜負了朝廷與閣老的信任,請閣老治罪!”
謝千望向他,擺擺手道:“你已盡力,領兵回城吧。”
樂涼聽見這話,不再多說,拱手道:“是!閣老!”
持續了整整一天的攻城戰,讓謝千和王志徹底放棄攻破信義城的幻想。
兩人一番商議,最終還是決定,向白起妥協,由謝千親自出面,入城議和。
毫無疑問。
謝千身為內閣首輔——周國實際上的宰相,進入信義城,與乾軍統帥白起談判,是巨大的讓步。
畢竟,上一次與乾國議和,與謝千談判之人,可是乾國丞相方修!
可是,形勢擺在眼前,也由不得謝千擺出宰相的架子。
三日後。
一襲錦衣華服的謝千,在虎賁軍的護送下,來到了信義城的城門前。
“大周使臣謝千謝大人,前來拜訪!”
虎賁軍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
城牆上。
火槍兵沒有絲毫的懈怠,仍舊將手中的火槍,瞄準謝千的腦袋。
謝千見狀,蒼老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跨坐在馬上,挺直腰杆,不動如山。
片刻後。
城牆上傳來聲音。
“白將軍有令,除了謝大人與五名侍衛,其余人不得入城!”
此話一出。
謝千身後的王志懵了。
“本官乃是大周副使王志,奉陛下的旨意,與謝大人一同入城談判!”
王志望向城牆上的將領,提高聲調道。
那名將領看向王志,冷冷的回道:“本將軍奉白將軍之命,把守城門,任何無關人員,不得入內!”
王志聽見這話,無須的臉龐漲得通紅,氣惱道:“本官乃是副使!”
那名將領回道:“周國使團,我大乾隻認謝大人!其余人皆是無關人員!”
話說到這個份上,幾乎是挑明了告訴王志。
就是不許你進!
來這裡之前,王志和謝千圍繞著入城後的談判,商議了數次。
卻沒想到,他還沒進城,就被攔在了外面。
此刻。
看著城牆上的乾軍將領。
王志的腦子急速轉動。
聯想到上一次白起的舉動。
他總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為何白起堅持不讓他入城議和?
所謂的“不與宦官談判”,毫無疑問只是托辭。
背後必定有其深意。
謝千謝閣老,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朝廷百官之首。
他效忠陛下,同時也效忠朝廷,效忠百姓。
而他王志是個宦官,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是宮裡人,隻效忠陛下一人。
換句話說。
白起想要談判,必定有不利於陛下的條件,否則為何執著於不讓他入城。
一念至此。
王志皺起了眉頭,望向謝千,正色道:“謝閣老,陛下的旨意,談判之時,咱家要全程在場,如今白起不讓咱家入城,這場談判也就無法進行,咱們還是回吧。”
話音落下。
謝千陷入沉默,沒有答應。
王志見狀,心裡一沉,冷冷道:“謝閣老打算違背陛下的旨意?”
“當然不是!”
謝千忙不迭地否認。
緊接著,沉聲道:“王公公對老夫一人入城談判,有所顧忌,老夫能夠理解,只是......事到如今,除了答應乾人的要求,我等還有選擇的余地?”
話音落下,王志陷入沉默。
謝千見狀,又道:
“除非王公公不打算與乾人談判,直接回京,否則只能如此。”
見王志還不松口,謝千皺起了眉頭,不冷不淡道:“陛下派王公公來,是為了議和,不是為了監視老夫,老夫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心裡只有聖上與朝廷,若是談判的結果不盡如人意,老夫絕不會答應,因而,老夫不明白,王公公究竟在顧慮什麽!”
聽見這話。
王志思慮再三,略顯無奈的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
說完,目光望向一旁的虎賁軍侍衛,吩咐道:“閣老與乾人議和時,你們都打起精神,將乾人提出的條件一一記下,莫要遺漏!”
幾名虎賁軍侍衛皆是行禮:
“是!”
謝千聽見這話,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心裡卻是有些不滿。
他堂堂的內閣首輔大學士,代表朝廷與乾國議和,竟然要被這般提防。
難不成,王志認為他會背叛朝廷?
簡直可笑!
心裡這麽想,嘴上卻沒這麽說。
畢竟,王志作為陛下的耳目,這麽做也是盡職盡責。
談判的內容,讓虎賁軍侍衛記下,也能少一些猜忌,沒什麽不好。
一念至此。
他看向王志,寒暄了幾句,便帶著侍衛進入了信義城。
從城門到府衙的路程。
他看見成千上萬嶺南道口音的百姓在賣力的為乾人運輸輜重。
即便是提前從王志的口中得知了這樣的事情,他一顆心仍舊有些發涼。
“這些乾人,用田地和糧食收買百姓,簡直其心可誅!”
他在心裡罵了一句,便直視前方,不再看四周的景象。
眼不見,心不煩,一路到了信義府衙。
進了正堂,看見一名五官端正,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太師椅上。
“在下白起,久仰謝閣老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太師椅上的中年男人,站了起來,滄桑的臉龐露出一抹笑意,開口說道。
謝千沒想到這個白起態度如此溫和,微微一怔,回道:“白將軍的大名,老夫也是久仰。”
“虛名而已,不足道哉。”
白起說完,看向一旁的侍衛,吩咐道:“去,將方相寄來的大紅袍泡上,給謝閣老斟茶。”
“是,將軍!”
侍衛領命,轉身離開。
“謝閣老請坐。”
白起目光重新放在謝千的身上,伸手致意。
謝千沉默了幾息,坐了下來。
見謝千落座,白起也坐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攀談道:“謝閣老是愛茶之人,應當聽說過我大乾崇安府的大紅袍,一年隻產七兩,乃是真正的極品!”
謝千回道:“傳聞大紅袍形條索緊結, 色澤綠褐鮮潤,香氣馥鬱有蘭花香,香高持久,今日得以品鑒,實乃幸事。”
頓了頓,緊接著道:
“只是白將軍用此等極品茶葉,招待老夫,老夫受之有愧......”
“此話何解?”
白起明知故問。
謝千回道:“只因老夫領陛下旨意,與乾國議和,所念所想皆為朝廷,不敢有絲毫懈怠,更不敢有絲毫偏頗。”
話音落下。
白起哈哈笑了兩聲,開口道:“謝閣老多想了,一壺好茶而已,只能說是盡地主之誼......”
聽見這話,謝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回道:“白將軍此言差矣,該是老夫盡地主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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