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搖頭道:“卑職不知。”
方修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道:“知道了,讓你們的統領來見本相。”
影衛面露猶豫,道:“卑職的統領便是唐柔唐統領。”
方修聽見這話,微微一怔,頗為感歎道:“她能得到海棠的信任,看來這一年表現的不錯。”
沉默了片刻後,又道:“讓你們的副統領來見本相,不要讓唐柔知道。”
“是!”
影衛行禮,轉身離開。
方修站在原地,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後已經有了決斷,邁步走向乾清宮。
車馬勞頓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該休息會了。
乾清宮是周皇的住所,他是這一任周皇的夫君,在乾清宮休息,合情合理。
片刻後。
方修來到了乾清宮。
有宮女上前,畢恭畢敬的道:“殿下,殿內的桌椅,被褥,都已經換了新的......”
話還沒說完,就見方修擺了擺手,邁步走到龍榻前,躺了上去,閉目養神起來。
宮女見狀,微微一怔,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麽。
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了沉默,當作什麽都沒看見,邁步離開了乾清宮。
與此同時。
晉南城裡。
某處隱蔽的庭院。
枯樹下。
一襲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的筆直,面朝屋內,背朝大門。
身後。
一名看著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裡,和晉南城裡絕大部分的百姓一樣,胡子拉碴,穿著棉衣。
“柔兒,燕國人已經答應爹的要求,乾、周開戰後,燕國人會派兵攻伐乾國,並且借給爹一萬騎兵,只要攻下雍州,便讓爹以臥川府為京師,重新建立燕國!”
中年男人的聲音也沒什麽辨識度,聽著和尋常人沒什麽區別。
就是說話的時候,他的雙眼迸發出異樣的光彩,整個人顯得十分激動。
“爹已經制定了周密的計劃,只要能將乾國丞相或是周國女帝騙出皇宮,便有把握殺了他們,之後與粘竿處合作,爹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掀起乾國與周國的戰爭。”
中年男人說到這,神色越發的激動,往前邁了一步,道:“柔兒,爹知道你如今已經是第一莊在晉南的統領,第一莊的影衛全都聽從你的調遣,只要有你的配合,爹的計劃必定能夠實現!”
“爹知道你從小的夢想就是行俠仗義,等夜國重新建立起來,爹便封你為刑部總捕頭,統領整個夜國的捕快......”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一道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會幫你。”
“柔兒你......”
中年男人聽見這話,微微一怔,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片刻後,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的中年男人,面露鄭重之色,沉聲道:“爹從小就教導你和你姐,身為夜國皇室後裔,不要忘記國恨家仇,要時刻想著重新建立......”
“夜國覆滅已經八十余年,除了爹,還有多少人記得夜國的存在?”
唐柔緩緩轉過身,面朝中年男人,俊秀的臉龐看不出什麽表情,語氣中帶著決絕。
“就算是爹,也從來沒有見過夜國存在的樣子,有些東西覆滅後就不該再重新出現,就好像人死不能複生,爹你為何要執著於重建一個自己都沒見過的夜國?”
中年男人聽見這話,面露不可置信。
他從未想過,一向聽話的柔兒,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無法接受。
“你......你是我的女兒,你的身上流著夜國皇室後裔的血!”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盯著唐柔,近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唐柔冷冷道:“世上如同夜國這樣的存在,覆滅了不知道多少,說不準路上隨便拉來一個乞丐,身上也流著什麽皇室的血!”
話音落下。
中年男人面露惱怒之色,咬牙道:“大逆不道!”
唐柔道:“大逆不道便大逆不道!我奉勸爹一句,乾、周合而為一,已是大勢所趨,燕國阻擋不了,爹更阻擋不了,與其成日想著重建夜國,不如參加科舉,去做雍州的刺史來得實在。”
毫不誇張的說,唐柔今日說的話,比她之前七日說的還多。
因為這些話在她的心裡已經憋了很長時間。
從她很小的時候,就被灌輸重建夜國的信念開始,她就有了這些質疑,只是出於對父親的崇敬,一直沒說出口。
如今,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孩子。
跟隨姐姐來到周國後,她的眼界不再僅僅局限於兒時看過的那些武俠話本。
相較從前,她更加清楚的意識到。
所謂的重建夜國,不過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執念。
她不會再讓這樣不切實際的執念,毀掉她和姐姐的人生。
“你!”
中年男人被唐柔氣的說不出話來,在原地站了半晌。
這個時候。
唐柔道:“爹既然知道女兒是第一莊的人,便應當做好與女兒一戰的準備,但女兒事先提醒爹一句,爹所謂的周密計劃,早已經被雍州第一莊的影衛察覺。
方修和李邀月身邊的侍衛,也不是爹的人能夠對付的。
燕國也從未將爹放在眼裡,說到底爹所掌握的力量,還不如逃離周國的魏東征所掌握的,論起在周國的影響力,更是比不過曾經貴為周國次輔的魏東征,燕國若真是想找個合作的對方,為何不去找魏東征,而要找爹?”
說到這,唐柔在心裡歎了口氣,眸子裡露出一抹不忍之色,卻還是堅決道:“說到底,不過是燕國的粘竿處將爹當作可有可無的棋子一般利用,如此簡單的道理,便是聰慧一些的稚童也能想得明白,爹對重建燕國的執念,已經蒙蔽了爹的雙眼。
若是爹繼續抱著這樣的執念,早晚有一日,爹會被這樣的執念害死。”
中年男人沒想到曾經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女兒,僅僅一年不見,竟是變成了完全陌生的樣子。
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如同遭到雷擊一般,臉上露出恍惚之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一會,方才用低沉的聲音道:“爹一直引以為傲的便是栽培出了你和你姐,如今看來,這是爹最大的失敗,也是爹最大的恥辱。”
說到這,他不再猶豫,也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庭院。
唐柔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
鵝毛般的雪從空中落下,很快就在她的黑袍蒙上了一層白色。
她就好像是一尊雕塑,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
很久之後,才抖落身上的雪花,邁步離開了院子。
也就是這個時候。
一名影衛找到了她,道:“統領,主人要見你。”
第一莊是屬於相國府的勢力。
因而,上至上官海棠,下至最普通的差役,都喚方修為主人。
唯獨唐柔,無論在外人的面前,還是在第一莊同僚的面前,都是直呼“方修”其名。
即便如此。
在完成了幾次上官海棠交給她的任務後,她仍舊被上官海棠提拔為了第一莊在晉南的統領。
由此可見,她辦事的可靠。
“嗯。”
在影衛的面前。
唐柔又恢復到了原先無比高冷且傲然的模樣。
背對著影衛,不冷不淡的應了一句。
影衛早已經習慣了唐柔背對著人的風格,又道:“主人在乾清宮休息,隨時都可以面見統領。”
“嗯。”
唐柔又是不冷不淡的應了一聲。
“卑職告退。”
影衛見怪不怪,行禮後,轉身離開。
“他為何要這個時候見我?”
唐柔站在原地,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冒出這麽一個問題。
思索了幾秒後,她還是決定入宮去見方修。
無論方修知道些什麽,想要對她做些什麽,她都沒有別的選擇。
半個時辰後。
乾清宮。
時隔一年零五個月。
方修又一次見到了唐柔。
與上次見面不同。
這一次,方修看見的是唐柔的背影。
“你為何要背對本相?”
方修看著站在跟前的唐柔,一臉的疑惑。
唐柔沒有回話。
“......”
方修有點兒無語,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還沒開口,一旁的影衛湊了上來,附身在他的耳畔解釋了幾句。
方修聽了,竟有點兒哭笑不得,道:“你在俯瞰眾生的絕世高人?”
他知道眼前這個唐柔,年紀不大,喜愛武俠話本,是個重度的中二病患者。
卻沒想到,她的中二病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隨時隨地,完全不在乎外人的目光。
唐柔雖然聽不懂靠斯普雷是什麽意思,但從方修強忍著的笑意,以及所謂“俯瞰眾生的世外高人”,也能聽出方修話裡的意思。
這一刻,她就好像第一次上台的coser,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羞恥感。
這種羞恥感,讓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然後在方修的面前永遠消失。
原來那些家夥都是這麽看自己的?
唐柔深吸一口氣,盡量平複自己的情緒,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緩緩地轉過身,一雙好看的眸子望著方修,不冷不淡道:“你尋我,何事?”
方修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著道:“不錯不錯,倒是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
“......”
唐柔眼角抽動了一下,剛平複下去的羞恥感再次席卷而來。
看著眼前面帶笑容的方修,她恨不得一劍刺死這個可惡的家夥!
就在這個時候。
方修再次開口:“想不想要解藥?”
聽見這話,唐柔先是一怔,隨即一顆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雖說為第一莊效力,她的日子過的還算順心,每隔一段時間也都能領到解藥。
但是只要斷腸散的毒還留在她的體內,她本質上就是只能一具傀儡!
像她這樣渴望做世外高人的女俠,又怎會甘心做某個人的傀儡?
她很想說“想”,但是一直以來維持的高人風范,又讓她說不出這樣的話。
站在原地,臉憋得露出紅暈。
方修見狀,眉頭一挑,道:“解藥可以給你,但你要給本相做一年的貼身侍衛,一年之後,你想留在第一莊,還是浪跡天涯,本相都不會阻攔。”
話音落下。
唐柔又是一怔,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她知道,方修的身邊並不缺侍衛。
因而這個所謂的“貼身侍衛”,自然又引發她的遐想。
所謂的貼身,得要貼身到什麽程度?
萬一方修休息的時候,她還要陪在身邊,那她並不能接受。
方修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猶豫,開口道:“之後的一年,本相要做的事,會得罪很多人,想要刺殺本相的人也會絡繹不絕,上官海棠說你是天下第一劍客,有你貼身保護本相,本相要安心許多。”
是天下第一劍。
不是天下第一劍客。
唐柔在心裡默默的糾正。
思索了片刻後,她做出了決定,抬眸看向方修,道:“好。”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話音落下。
方修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枚好似丹藥的玩意,遞給了唐柔,淡淡道:“給你解藥。”
解藥?
唐柔看著他手裡的藥丸,怔在了原地,沒有伸手。
這個時候。
方修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個解藥和之前給你的不同,它可以徹底去除你體內的毒素。”
這番話將唐柔從恍惚的狀態中拉了回來。
這一刻。
她終於確定,眼前的解藥就是貨真價實的解藥。
只是她想不明白,方修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將解藥交給她。
按照常理,不該是她貼身保護他一年後,再交給她解藥?
似乎是看出了唐柔的不解,方修解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相既然用了你做貼身侍衛,就不會再給你上額外的枷鎖。”
其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唐憶雪還在他的控制之下。
方修知道她倆姐妹情深,只要唐憶雪還沒有得到解藥,唐柔就不可能背刺方修。
唐柔自然也能想到這一點。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舊對方修升起一點敬佩。
尤其是這句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是有一種世外高人的自信與灑脫。
像是話本裡的句子。
果然,在這一方面,她還是比不上方修。
唐柔在心裡感歎了一句,伸手接過藥丸,服用後,看向方修,聲音清冷,一字一頓道。
“有我在,沒人能傷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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