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正月十六,月正當空,乳白月光灑滿大地,遠遠近近的一切,都籠罩在這皎潔的月光裡了。
忠國公府內一片雞飛狗跳。
蘇城處置了五城兵馬司剛剛回府,白鹽跟小越才知道蘇城被行刺的消息,把夏太醫從床上扒拉起來,來給蘇城檢查身上的傷口。
光著上身的蘇城身上有兩道傷口。
一道是彎刀劃拉的,在衝出南牆時候被一個英國公府的死士砍了一下;一道是彎刀所傷,混戰中被一個蒙古高手所傷。
蘇城雖然強,但是亂戰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刀槍,袍澤的、敵人的,誰也沒法子保證自己絲毫不受傷害。
小越手裡拿著藥膏給蘇城抹藥,大眼睛裡淚水盈盈。
白鹽手裡拿著紗布,憤憤不平:
“這些個勳貴真不是東西,放他們一次又一次,竟然還敢謀反,真以為咱們沒法子收拾他們。”
小越停下手裡的藥膏:
“英國公府張懋、成國公府朱儀、定西侯蔣琬、駙馬都尉薛恆、駙馬都尉焦敬,這幾個人是明面上的,都督僉事石彪、太上皇朱祁鎮,這是暗裡的。”
旁邊的夏太醫掏了掏耳朵,老臉上滿是無奈:
“公爺,下官耳背,聽不見夫人跟大小姐說了什麽。”
蘇城擺了擺手,夏太醫慢悠悠的去了。
蘇城正想說一句,門口傳來朱祁玉的聲音:
“夫人說的對,朕就是對他們太寬容了,才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鬧起如此大的事端。”
一身錦袍的朱祁玉走進了房間,大內侍衛潮水般的跟來,將房前屋後,屋頂院牆全都佔據了。
朱祁玉在蘇城對面坐下,擺手示意幾人不必多禮,這才開口向小越跟白鹽解釋了:
“朕在這跟夫人和白鹽說一聲對不起,朕自幼與太上皇長於深宮,兄弟關系也還算好,太上皇歸國之後,鬧出了這些事情,不怪蘇城不出手,是朕囿於兄弟情誼,壓著他,不能動手。”
“依著蘇城的能耐,這樣的事情,早早的就會被掐斷在萌芽之中,只是京城終究比宣府、大同要關系盆根錯節的厲害,才不能將這些全部按下去。”
“才有了這次的張軏與朱儀的行刺。”
說著,朱祁玉從旁邊的舒良手裡接過一份黃綾,遞給了蘇城。
蘇城展開看了看,嘴角微揚,又放在了桌子上,問著朱祁玉:
“這次、陛下準備怎麽處置?”
朱祁玉歎了口氣:
“他終究是我的大哥。”
蘇城突然開口,打斷了朱祁玉: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這個夢裡沒有我,景泰二年,金刀桉,景泰八年,皇上病重,石亨、張軏、張輗、王驥、徐有貞、朱鑒起家丁為兵,打破宮門,將朱祁鎮請上奉天殿複位。”
“朱祁鎮複位之後,勒死陛下,將於謙抄家流放,殺王文,斬范廣為首的一乾勳貴,其妻女流放瓦剌。”
朱祁玉聞言臉色有些慘白。
蘇城繼續說著:
“廢陛下帝號,毀陛下所營造之壽陵,諡號曰戾。”
朱祁玉臉色愈發白了,他問著蘇城:
“濟哥兒怎麽樣了?”
蘇城歎了口氣:
“大皇子被人下藥,早早薨於宮內。”
朱祁玉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左近的舒良:
“你跟成敬,還沒有掌握宮內的內宦嗎?”
舒良跪地,聲音低沉:
“回陛下,奴才提督東廠,在內廷權柄有限,萬事皆有成公公與興安、懷恩幾位公公處置,幾位公公雖然也有狠辣,但是與內廷成長起來的奴才相較,
終究還是差了一些。”朱祁玉扶住了額頭,舒良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成敬、懷恩、興安皆是在王府成長起來的,根本沒經歷過宮內的層層傾軋,到現在為止還沒能掌控內廷二十四衙門。
這才有了阮浪這樣處在內官監少監重要位置上的奸細,有金英躲在內廷多年而不被人知道。
蘇城開口說著:
“大皇子現在尚且年幼,不會威脅到太子之位,所以皇太后與太上皇能容許他活著,一旦大皇子成為太子,接下來就是病逝於宮內,皇上迄今只有大皇子一位子嗣,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嗎?”
朱祁玉低下了頭,胸中的火氣愈發盛了。
“如果,我要立濟哥兒為太子,需要做些什麽,蘇城?”
蘇城看了旁邊的舒良一眼:
“臣不懂內廷規矩,舒公公肯定清楚該如何做,才能讓皇太子穩固。”
舒良遞給蘇城一個感激眼神:
“奴才不通外朝之事,但內廷之中,如果不是忠於皇爺的人,大皇子肯定是不要繼位的好。”
朱祁玉牙齒咬的咯吱作響:
“好,那你跟我說說,該當如何處置,才能讓內廷都是朕的奴才?”
舒良看了看蘇城:
“回皇爺,若想動內廷,就要先動外朝,只有將外朝那一眾勳貴壓製,這樣清洗了內廷之後,送入宮內替補的,才能是乾淨的沒有背景的奴婢,否則陛下清洗一批,勳貴們又送進來一批。”
“如此循環下去,就算清洗再多,也沒有用處。”
說著,舒良又看了蘇城一眼:
“奴才鬥膽, 以國公爺執掌的五城兵馬司為例,公爺不知道許寧劉山是奸細嗎,公爺知道,但是沒法子推舉上合適的人,所以公爺就一直忍著,忍到了現在,能夠清洗的時候。”
朱祁玉霍然起身,在堂內來回走了幾圈,走到了門口,看著天空皎潔的明月,頭也不回的問著蘇城:
“蘇城,你說我若是下令清洗,你能把這些人清理乾淨嗎?”
蘇城走到門口,與朱祁玉並肩而立,輕描澹寫的說了:
“區區幾個勳貴罷了,沒有一個是乾淨的,殺了他們,只能是滿朝皆歡,借著滿朝皆歡的當兒,株連的再多一些,乾淨肯定是要乾淨不少的。”
朱祁玉點了點頭:
“那好,你就放手去幹,用你的刀,去給朕砍出一個屬於朕掌控的京城。”
蘇城看著朱祁玉:
“南宮那位?”
朱祁玉冷笑一聲:
“他能殺我,我就不能殺他嗎?”
“哼,石亨、王驥、朱鑒、徐有貞、張軏、張輗,這些名字我記下了。”
朱祁玉出了屋子,舒良急忙跟了上去,與蘇城擦身而過的時候,給了蘇城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白鹽有些擔心的走到蘇城旁邊:
“哥,陛下這樣說,是不是要你大開殺戒了?”
小越挽著蘇城的手臂,俏臉上滿是堅毅:
“那就殺,那怕殺的京城血流滾滾,也要將那些人殺了,一家哭,強如一路哭,因為這些人鬧刺殺,京城死了多少無辜百姓,多少家門前掛白孝。”
“讓他們家哭,比讓京城百姓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