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烏雲遮天,陰霾翻湧,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下個不停,似煙又似霧,層層籠罩住南山墓園。
霍言崢眉目深邃,身姿筆挺,他撐著黑傘,沉默不言地站在楚婉的墓碑面前。
深黑色的西裝包裹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濃稠的暗色掩住他冷沉的臉色,他刀削一般的薄唇緊抿,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霍言崢沉沉的目光如鷹隼一樣犀利,他直勾勾地凝視著面前的墓碑,似是要穿透過去,卻又驀然被截斷。
簌簌雨聲響在耳畔,他仿佛渾然不覺。
密密匝匝的雨水濺濕了他的雙肩,他也沒有在意。
半晌後,霍言崢慢慢地蹲下身來。
他微涼的指腹緩緩摩挲著墓碑上的照片,明明滅滅的光亮在他霧沉沉的瞳眶裡隱現,斂住了他深沉晦暗的情緒。
霍言崢緊緊地凝視著楚婉的照片,忽地,他低低一笑,唇角牽出一縷譏誚,似是自言自語地呢喃道:“婉婉,這就是你一直不肯低頭、寧願放棄我也要苦苦追尋的幸福嗎?”
他以為放手,可以成全她的幸福。
卻哪知,就因為他的放手,間接造成了她的悲劇。
霍言崢的聲音很輕,飄渺虛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邊,轉而又飄散在瑟瑟微風裡,漸漸淡去。
南山墓園隻他一人。
這就注定了他的問話得不到回答。
就如同泛濫在他心口的愛意,從不曾得到回應。
天色暗沉,雨簾如幕。
半空之上,楚婉以遊魂狀態看著底下矜貴冷峻的男人,心口微微發緊,她紅了眼眶。
就著霍言崢的視線,楚婉看向了墓碑上貼著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稍顯稚嫩,一頭烏黑順滑的直瀉而下,在陽光下蕩著輕柔的弧度,她眉眼彎彎,巧笑嫣然,顧盼流轉之間熠熠生輝。
那人,楚婉並不陌生。
她自己的樣子,哪怕過了很多年,她也不會認不出來。
楚婉心緒複雜,她從半空之中飄了下來,顫著手,試圖觸碰霍言崢英俊的面龐。
然而,不出所料地,手直接地穿過了他的面龐。
她恍惚想起,自己已經死了。
被車撞死了。
如今的她不過是一抹遊魂,根本觸碰不到霍言崢。
而霍言崢,也看不見她。
即便,她明明就站在她面前,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她和他之間卻似乎隔得很遠,很遠。
生死就像是一道鐵絲網,分隔成兩個世界,令處在世界兩端的他們觸碰不到彼此。
“是我錯了。”楚婉垂下眼睫,語帶哽咽,“我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幸福,我想,你已經給我了。”
她在回答她。
盡管,他聽不到。
楚婉曾以為,當她掙脫了婚姻的枷鎖,就能奔赴幸福美好的未來,結果卻陷入了不見底的深淵。
她一度堅定自己的選擇不會有錯,可到頭來,殘酷的現實給了她狠狠一擊,讓她知道自己曾經的堅持有多可笑,多荒唐。
錯把魚目當珍珠,錯把豺狼當良人,訴盡了她生平的愚昧。
哪怕觸碰不到霍言崢,但楚婉身子依舊稍稍往前傾,依偎在他懷裡,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遠遠看著,就好似一對璧人擁在了一起。
雨簾橫擋住了霍言崢的視線,不知何時,黑傘早就被他丟在了一旁,他一錯不錯地盯著照片上的楚婉,
眸色漸漸加深。 霍言崢半蹲在地上,雨珠從他的發絲上滴落,滑到臉上,掠過薄唇,流入嘴裡,他嘗到了滿口的苦澀。
他喉結上下滾了一下,面上沉峻的神色宛若有些皸裂,深埋在眼底的情緒隱隱泄出,他薄唇微啟,清醇沙啞的嗓音陡然下沉,“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你離婚了,這樣,你就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妻!”
他和楚婉的關系本就如履薄冰,只靠一紙結婚證將他們綁在一起,維系著這一段將斷不斷的婚姻。
如若沒了這一紙結婚證,也就意味著,牽連在他和她之間的唯一羈絆就沒有了。
哪怕他強取豪奪,也名不正言不順。
霍言崢閉了閉眼,似是將那快要漫溢而出的悲傷和絕望掩住。
他緩緩垂頭,額頭抵著墓碑上的照片。
楚婉如畫的眉眼染上幾分酸楚,她抬起手揉了揉他的發,像是在許諾,又像是在祈盼,她喃喃道:“這一世我們終究是有緣無分,如若有來世,我們再做一對恩愛的夫妻。”
他若不離,她便不棄。
如若有來世,她絕不會再負他!
話語剛剛落定,楚婉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漸漸變薄,漸漸變透明。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消失。
消失在有霍言崢的世界。
去往地獄,亦或是天堂。
但那都不重要。
只因為沒有霍言崢的世界,她也沒有半點期待。
楚婉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住,將她拽入黑暗漩渦,她拚命掙扎,卻只是徒勞。
在徹底陷入黑暗的一瞬,她隻來得及看霍言崢最後一眼。
那一眼飽含深情,滿是不舍。
然而,就算再貪戀這世間的溫暖,再不舍霍言崢的柔情,卻也只能這樣了。
她還沒好好地和這世界告別,也沒來得及和霍言崢說再見,就消失於塵世中。
身死,魂滅。
在這世界,再也探尋不到一點她活著的氣息。
她的過去,連同她的未來,都一並被抹去。
當意識一點點回籠,楚婉茫然的睜開雙眸,隻以為自己身處的是地獄,亦或是天堂。
可是,當霍言崢俊美出塵的面龐映入寸寸她的眼簾,她不由得怔住了。
地獄和天堂,都不會有霍言崢的存在。
莫不是,是她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