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契帕夫勒的內亂問題早在兩年前裴仁禮就已經聽說過了,這段時間變形蜘商會也經常把坊間傳聞送回來,甚至跟裴仁禮熟悉的瓦瑞拉和蜜雪兒也都趕往藍契帕夫勒。
不過盡管已經提過很多次,裴仁禮始終都沒有在意過。
畢竟一個距離大樹海橫跨大半個大陸的國家叛亂,跟裴仁禮應該沒什麽關系才對,他是抱著吃瓜看戲的心態在看這件事。
——現在就有關系了。
一場婚姻,不管是當事人還是知情者都不滿意,唯有既得利益者自嗨,這就是所謂的政治聯姻。
“我們藍契帕夫勒的問題,會由我們自己解決,裴仁禮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我希望您能攪合黃了這場婚禮,您只有這一次機會。”
“這不是訂婚嗎?”
畢竟是兩國王族的婚約,不可能草率。
盡管雙方都會舉行儀式,但婚禮的舉辦位置取決於是出嫁還是入贅。而且不論哪種也都會邀請與兩國關系交好的國家派人過來參加,最起碼得邀請神殿的牧師來舉行。
在這個沒有結婚證的時代,見證者才是兩個人結婚的證明,這也是為什麽必須要請牧師的原因,要在神的見證下結合。
相比之下,訂婚儀式就沒那麽多講究,只是個意向而已。
羅尹德對於裴仁禮的天真很無語,搖搖頭道:
“一樣的,對於我們來說訂婚儀式基本就跟結婚差不多了,只要舉行儀式,這件事會被迅速的擴散出去,到時候不管是哪一方想要反悔,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所以根本不可能。”
訂婚跟婚約還不一樣,婚約屬於私密性質的,而訂婚就是廣而告之。
已經訂婚的話,哪怕出現退婚流男主的那種情況,也只能硬著頭皮把這個婚給結下去,否則就會被扣上言而無信的帽子,尤其是對於王族來說,這會讓他們的信用下降,導致政府乃至國家在國際上的信用下降,這都是不可接受的。
“我不知道卡雅小姐為什麽會同意,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說服她的只有你了。”
所以一聽說有個法師騎著雙足飛龍到達王城,羅尹德王子立馬意識到是裴仁禮,所以就趕緊找了過來。
“我可以為你們的逃走提供便利,製造一點小麻煩暫時引開衛兵的注意。”
“你們藍契帕夫勒的情況,真的已經發展到了必須采取這種手段的程度了嗎?”
羅尹德猶豫片刻,但還是說:
“是的,您也知道,我父親並不是藍契帕夫勒的王子,而是出嫁的公主的兒子,各地的領主對我父親早有不滿,認為他不配稱為國王,當然,也認為我同樣不配。”
道理很簡單,藍契帕夫勒認為龍脈都應該歸貴族所有,他們會迫害非貴族的龍脈持有者,比如說愛麗榭就是個典型。
但反過來說,一個貴族如果沒有龍脈,或龍脈很稀薄,他們就認為這個人不配作為貴族。
羅尹德的奶奶是藍契帕夫勒出嫁的公主,雖然有這層關系讓龍脈延續了羅尹德和他父親身上,但因為結合的對象並不是龍脈擁有者,結果就是龍脈的純度被嚴重稀釋了。
羅尹德別說成為術士,就是弱一檔的吟遊詩人、魔戰士這種程度的龍脈濃度都達不到,只是龍之貴胃。
這種人做國王,做王子,自然會引起各地保守的領主不滿,再加上羅尹德父親的政策也過於激進,有些削藩的征兆,於是各地的領主才紛紛有造反的傾向。
“這些事情早晚都會公開,現在告訴您無所謂,不過也跟您沒關系,您現在應該好好想想如何說服卡雅小姐。”
雖然解釋了來龍去脈,但羅尹德對於裴仁禮顧左右而言他有點不滿。
他哪兒知道,裴仁禮問這個就是純粹因為沒想到怎麽說服卡雅啊。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明明哪怕是在賭上小命的死鬥中裴仁禮都能保持冷靜,現在卻腦子跟生了鏽似的,怎麽也想不出說辭。
而這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羅尹德立刻止住話茬,示意林賽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名女仆,她對裡面的所有人行了一禮之後說:
“請問哪一位是裴仁禮先生?公主殿下想要見您。”
得了,這下不管想不想得出,都得趕鴨子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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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領著裴仁禮來到一間會客室,趁此機會,埃裡克對裴仁禮留下個‘靠你了的’眼神,隨後急急忙忙的離開,估計真的如他自己所說去召集士兵準備反了他娘的。
沒多久,一身華服的卡雅也走進會客室,看得出應該是女仆們為了所謂的訂婚儀式特別準備的晚禮服。
卡雅平時不會穿這種輕飄飄完全沒有功能性和防禦力的衣服,為了照顧裙擺,腿都邁不開,而且還被穿上了高跟鞋,這讓她走路的姿勢都跟平時不一樣了。
“我們想單獨談談,你們到外面等我。”
“遵命,公主殿下。”
女仆們很聽話的轉身離開,不過從會客室的門縫處的陰影來看,她們就躲在那兒光明正大的偷聽。
而說完這句話,卡雅和裴仁禮之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可能是誰也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一時間都沒人先開口,就連眼神都跟著四下亂飄。
過了十幾秒,裴仁禮生鏽的腦袋終於轉動了一點,他說:
“你這身禮服挺好看的。”
——也基本等於是沒轉。
“是嗎?我也是第一次穿,很不習慣。”
“.…..”
“.…..”
說完,兩人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不過這一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卡雅。
“我很高興你能來,這樣至少我的朋友席不至於空無一人。”
跟卡雅比較熟的朋友,除了裴仁禮之外就只有尹芙、寇拉和西斯迪亞。
尹芙現在之前為了找記憶到處旅行,很難直接聯系到她,寇拉則本來就非常的飄忽不定,寄信的地點一次一變,西斯迪亞則遠在幕星城,根本不是幾天之內就能趕到的。
唯一可能來的,就只有裴仁禮了。
所以宮廷禮儀官在詢問卡雅是否邀請朋友參加的時候,才寄了請柬給他。
“……你不用這樣。”
裴仁禮搖頭道:
“你不願意的話,不需要這樣。”
“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
“.…..”
沉默了一下,裴仁禮又說:
“你知道你父親的做法嗎?包括他對你母親,對威格林領做的事情。”
“知道。”
卡雅說:
“我很清楚他是什麽人,我這麽做不是為了他。”
“總不可能是為了你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吧,扶弟魔?”
“扶弟魔是什麽?”
“額……不要在意細節。”
卡雅也早就習慣了裴仁禮滿嘴跑火車,或者說這樣才比較符合裴仁禮平時的狀態。
“我來到王城之後才第一次見到我那個弟弟,我沒可能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做這些。”
“那你是為了什麽?”
卡雅微微閉上眼睛:
“是為了威格林領。”
果然……
當裴仁禮聽埃裡克說卡雅留下張紙條就消失了以後,裴仁禮就知道卡雅肯定是怕忤逆國王導致威格林領被剝奪,所以才瞞著埃裡克自己來了。
“但你知道,你這麽做也於事無補嗎?”
“你可以明說,不用怕外面哪些女仆給國王打報告,國王也早就知道,強行推進這段婚姻會讓威格林領脫離羅斯蒂公國。”
知道,但不在乎。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啊?”
“威格林領太窮了,我們不能失去對外貿易。”
“我記得你們領地主要的貿易渠道是海運,就算被那個狗幣國王封鎖也無所謂的才對。”
說著說著裴仁禮的本質就該蹦出來了。
“重點不是封鎖,而是態度。”
裴仁禮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他歎息道:
“名聲是麽?”
“嗯。”
不論有何種理由,當威格林領宣布脫離羅斯蒂公國那一刻起,就被定性成了亂臣賊子。
別忘了,這可是封建階級的社會,這種下克上的行為將會讓威格林領在國際上處於非常被動的地位。
往日跟他們有貿易的領地不管是否念及舊情,都得選擇敬而遠之,否則會受到自己宗主的責難。
換句話說,就是直接被國際社會孤立了。
這對於極端依賴貿易換取生活必需品的威格林領來說,絕對是致命的。
“我如果到這裡來,還能作為公主進行斡旋,如果不答應,威格林領一丁點的機會都沒有了。”
卡雅的手指在顫抖,明明是平舉長劍一小時都不會抖一下的手,現在卻如瑟瑟發抖一般顫抖。
“我在保護我的家,我的家人,我的領民。裴仁禮你能理解嗎?”
“能,但不讚同。”
裴仁禮深吸了一口氣,抓住旁邊的法杖:
“要不我乾脆把整個王城連帶你那個狗幣老爹一起炸飛算了,我現在還是有這種實力的。”
“這種時候就別亂開玩笑了,你每次想不到好辦法的時候都會衝動。”
卡雅以為裴仁禮和平時一樣在順嘴胡說,但一抬眼,卻看到裴仁禮的臉上完全沒有平日不著調的樣子。
他居然是認真的。
裴仁禮這個人非常喜歡做計劃,並準備備用計劃,甚至是備用計劃的備用計劃。
但所謂世事難預料,一旦出現完全超出裴仁禮預期的情況,就像卡雅說的那樣,他的選擇就會非常的魯莽。
沒錯,他現在確實是想把整個王城炸了一了百了,免得繼續鬧心。
“你這樣會成為公敵的。”
“那就讓我說一句帥氣的台詞,比如說為了你這一切都值得。”
這句話雖然是用開玩笑的語氣,但卡雅是真的被觸動了。
她用有些哽咽的聲音說:
“那你現在能直接帶我走嗎?”
一直羊裝堅強的卡雅,終於露出了脆弱的那一面。
不管周圍的人多麽不讚同,作為當事人,卡雅才是最不願意的那一個。
但她別無選擇。
她的脆弱導致了一次失言,也是一次真心流露。
但她沒有立刻改正,內心深處或許就是想要說這句話。
她在等裴仁禮的回答。
“.…..”
但裴仁禮只是張了張嘴,一時間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開個玩笑,你知道,我很少會開玩笑,至少這一次……”
此時,門外的女仆敲了敲門:
“公主殿下,時間快到了,您還需要補妝。”
卡雅看了看低頭不語的裴仁禮:
“看來我們沒多少時間敘舊了,那就儀式上見吧。”
說完,卡雅站起身,一步步離開會客室,她的速度不緊不慢,或許在等裴仁禮叫住她,但裴仁禮沒有。
直到房門重新緊閉,腳步聲逐漸遠去,房間裡只剩下裴仁禮一人的時候,拉芙娜從影子裡鑽出來,低聲道:
“陛下,您真的不去追嗎?”
她說:
“即使是我,都看得出您很喜歡卡雅小姐。”
“冒險者裴仁禮不能這麽做。”
是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