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被架住了。

顧允盯著鄧靜靜的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通過種種細節，他突然想通了這次支教活動的來龍去脈，一定是華詩圓去了英山縣後，發現當地教育資源匱乏，窮山惡水要想搞好經濟也不容易，不如先通過在學校的表姐組織一次支教，和當地居民打好關系。

如果自己不去，支教老師鍾樂怡肯定會和英山縣的華詩圓碰面，長達一個月的支教相處生活，兩個人不可能不和自己聯系，稍微一不小心就是火星撞地球。

如果去呢......

單是想想接下來將要發生的場景，顧允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兩個女朋友和他在偏僻山村裡刀尖上跳舞，這絕對是個非常不妙的信號。

不行。

絕對不能拒絕。

只要鍾樂怡存在去的可能，他就必須在英山縣出現。

去了以後怎麽辦呢?

顧允還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身邊的鄧靜靜又開了口:“小顧，你先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一周後報送最終名單，要是堅決不想去，在那之前告訴老師一聲。”

走出團委辦公室，六月的烈日不講理地盡情揮灑熱量，連帶著顧允的內心也充滿了煩悶。

......

“你說什麽?同樣是交流幹部，只有你一個女孩跑去駐村，大多數人都在政府大樓吹空調?”

晚上下班時間，華詩圓打來電話吐槽，村裡的娛樂設施幾乎為零，晚夏繁星清澈可見，鄉村裡少了高樓大廈，連風吹起來都格外通透，對男朋友的思念不禁又多了幾分。

機關是沒有秘密的，華詩圓和另一名交流幹部高志弘截然不同的處境，當地幹部紛紛看在眼裡，幾天后小道消息便傳回了高新區政府。

華詩圓在單位裡交下了不少朋友，很快同一個辦公室的姐姐就悄悄給華詩圓發去微信，告訴她高志弘的小秘密。

高志弘的爺爺高航曾經是江城組織部老領導，高航一輩子順風順水安然退休，在江城人脈極廣，生有兩子兩女，高航的長子高天有一畢業就進了江城市委組織部，目前擔任副職，正是巔峰之年。

下基層交流鍛煉的時候，總有一些不成文的潛規則，比如盡量不讓女孩子駐村，再比如二選一的時候男孩子優先去貧困艱苦的地方。

但是這次好像失效了，二選一的男生高志弘不但去了一個經濟條件相對不錯，而且距離江城不遠的鄉鎮，吃住都在鎮政府大樓裡，隔三差五還能回家探親。

經濟好，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多，幹部交流時相對也容易出成績。比起貧窮落後的英山縣，鳥不拉屎的天堂村，簡直一個天一個地，高志弘擺明了要摘桃子啊。

明眼人都看得懂，華詩圓這是被人莫名其妙擺了一道。同事對此紛紛義憤填膺，但全程都是正規操作，也挑不出什麽毛病，只能悄悄告訴華詩圓，不讓這個可憐的少女一無所知。

“對啊，而且聽說是我同事暗箱操作，把本來他應該去的英山縣換成了我，就為了自己不吃苦，而且最後成果能好一點，你說這能是真的嗎?”

話筒對面少女聲音低沉，語氣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似乎這個問題不是問向顧允，而是對這個世界的質問。

大家都是同事，我也根本沒有得罪對方，就這麽點事，至於嗎?

“你聽過聖經中的《新約·馬太福音》嗎?”顧允把電話拿得近了些，語重心長，“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後人稱它為馬太效應，意指社會中普遍存在著的一種現象:強者愈強，

弱者愈弱，贏家通吃。馬太效應存在於生活的方方面面，從我們一出生就開始發揮作用。

出生在和平富裕國度的孩子，長大後比較有可能擁有幸福的人生;而出生在戰火紛飛的地方，連生存都是問題，長大後也沒有太多機會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

權力階層家的孩子從小接受熏陶，長大後就有更多的人脈、資源和機會開展成功的事業，普通人家的孩子和對方站在一個賽道上，拚死拚活加班也抵不過一次價值交換，很難有出頭之日。

按理說華詩圓並不算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在江城這一畝三分地，華國強的級別相比高志弘家裡長輩，確實不夠看。

“......”

華詩圓聽了，沉默半晌，心裡百味雜陳，在政府辦當實習生的她，自然不會和任何同事產生利益衝突，也就不會直面社會的殘酷競爭。

當她正式畢業，以辦公室科員的身份再次踏入政府辦，世界就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你優秀，你長袖善舞，你鶴立雞群，那就嘗嘗出頭鳥的待遇吧。

“沒關系，來當駐村幹部，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怎麽是好事?”

華詩圓一隻手握著手機，站在農家屋子的庭院內環顧四周，想要找到一個自我安慰的切入點，院子裡沒有燈，身邊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雞鴨叫聲讓她意識到，此刻身處田園。

“駐村幹部是最了解基層一線情況的，我覺得你這個支教的提議就很好，由點到面就能改變整個縣城，只不過規模太小了。他不是想摘桃子嗎，那就好好讓他看看，你們兩個誰交流的縣城變化最大。”

顧允心中已經有了計劃。

“這個規模還小?表姐拉了上百人過來支教，整個縣城的適齡畢業生都夠教了！”

“支教一個月，然後呢?你不徹底解決教育貧困這個問題，就沒法改變英山縣的現狀。”

“那你說怎麽辦?”

華詩圓有些泄氣，以她的人脈和能力，想到拉鄧靜靜的大旗過來支教已經是盡了全力。

“蓋學校！一個月支教先把學生聚起來，然後在鎮裡蓋學校，不要問我師資哪裡來，你想想我是做什麽起家的?”

顧允留下最後一句話，華詩圓的眼睛亮了起來，光芒熾盛，如同村落黑夜裡最亮的那顆北極星。

......

顧允的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得比較早，一起上自習的間隙他旁敲側擊問了一下，確定鍾樂怡目前還不知道要跑到英山縣支教。

鍾樂怡只知道暑假團委要組織志願者活動，團委老師推薦自己報了名，但具體跟誰做什麽她還沒有細問，完全聽從學校安排，這會兒安心準備考試就好。

這次活動的參加者並不需要從學校集體出發，考試完後，根據考試結束時間的不同，有三天左右的假期可以回家準備一些必需品。

然後只要在約定的時間到達目的地匯合就好。

這麽看，抵達之前，隱瞞住會和誰一起參加活動好像並不太難，這段時間足夠自己做好準備了。

考完最後一門，顧允獨自驅車跑到了英山縣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