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外界的眼光如何，對於世安谷而言，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即使是到了深夜，月上中天的時候，廣場上的人，已經早早散去了。

可整個世安谷內，田間、小道上、溪流旁、樓閣上……

意猶未盡的修士們仍舊在議論著。

甫田園的小屋中，徹夜亮著燈火，玉竹林邊重建起來的弟子屋舍外頭，也三三兩兩地坐著弟子。

議事廳內的長老們手裡端著一碗清茶，翻來覆去也不知加了多少遍水，依舊毫不在意，隻時而議論得眉飛色舞，時而爭論得面紅耳赤。

一直到第二日，北樓上的鍾聲響起，東方漸白。

自從九聖魔君出世以後，谷中的絕大部分洞府都毀了，方勉先前的洞府自然也在此列，事實上這個時候即便是石崇明這個代谷主，居所亦是簡簡單單，世安谷重建以後，資源有限，一切從簡。

但簡單，卻也有簡單的別致。

方勉如今的住所也頗為簡單，木製的小屋，坐落在一片林蔭的深處，外頭有一處小院，各色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一路延伸到山坡下的細流旁。

屋外種著一片翠竹，新嫩的枝條，在晨風中搖曳。

幾隻生著彩色羽毛的鳥兒，落在屋外的石桌旁嬉戲，見到有人到來，竟也不怕人。

方勉此刻就坐在房間內，雖然如今的修為已經達到了洞靈境界，但方勉如今所修的，乃是仙人留下的九劫天書。

世人皆言洞境之後，每走一步，難如登天，但對於方勉而言，似乎並沒有這個煩惱。

便在他坐下之時，天地靈氣自頂門而入。

動用天眼往上方瞧去，只見一道紫色的靈光，衝天而起，直達天外。

而朝著丹田處瞧去，丹田中那片蘊霧在這片紫氣中凝聚，光芒愈盛，而其中孕育的那晶瑩剔透的小人，也漸漸變得有了米粒大小。

根據修士界所界定，這似乎是達到洞靈三重天的征兆。

通常而言，洞靈境界達到第三重天，想要突破第四重天，便又會遭遇一個巨大的瓶頸。

當然，方勉似乎從來都不需要在意這些。

一切便如水到渠成般，天地間灌入方勉體內的靈力仍未停止，體內那團紫色的蘊霧，不斷變幻著各種形狀，便仿佛在孕育著一個非同凡響的生命。

只是這個生命卻是沒有元神存在的，而方勉能夠感受到，它與自己的元神是相通的。

只是它還太小，似乎容納不了一整個元神。

方勉盤膝而坐，靜靜地看著體內的變化，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般，唯一流動的，只有體內那絲絲縷縷的氤氳之氣。

方勉看著它的光芒愈盛，隨即又漸漸收縮，唯獨余下那丹田中的小人，逐漸變大。

對於靜坐此間的人，此刻的時間，或許宛若靜止一般，但對於外界而言，卻是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不過這些時日，世安谷內倒並未發生什麽大事，只是世安谷，似乎變得與劫前，愈發不同了。

晨鍾敲響，金色的朝陽，照射在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

甫田園弟子從來都不會推辭手中的事務，三三兩兩的結著隊伍，從溪澗中挑來清水，澆灌著谷中的靈花靈草。

隨即來到谷中的廣場，早起的弟子集合在一起，誦讀著道經。

石崇明凝望著這片重新在山谷中屹立起來的宗門，聽著郎朗的誦讀聲，心中隻感到一份靜謐，就像是從雪山之頂流淌而下的清澈泉流，沒有一絲雜質。

書聲陣陣，透著的正是那一刻熱忱的向道之心。

若是換做以前，他恐怕非得覺得，

任何一個宗門，弟子能有這份專注，都是不可思議的。這些天過去以後，他也感受到了這些弟子身上，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往的時候，即便是長老講道，一些世家子弟在下方嬉笑或者走神的也不在少數。

但現在，即便是讓他們自己誦讀，自己離開去辦事，等到回來的時候，廣場上除了誦讀的聲音，其他什麽都沒有。

朝聞道，夕可死。

對於真正的修真之士，自然是無比珍惜。

石崇明的旁邊，程玄同推著前任谷主凌之華，來到一旁。

凌之華摸了摸胡須，又看了看這些弟子:“前些日子，老石還在與老夫商議谷內新規的事情。”

“現在看來，制定這些規矩，反倒好像成了畫蛇添足?”

古長老失笑道:“宗門律例，原本也只是為了約束弟子行為。”

“我世安谷弟子皆誠心修道，則人人自律，又有什麽律例，是大得過道法的?”

“哈哈哈哈！”凌之華望著眼前一眾弟子，欣然道，“無怪方先生說，我世安谷中，能留下來的弟子，都非等閑之輩。”

“老夫管理了一輩子世安谷，谷中也依舊大小事務不斷。”凌之華道， “但眼下……我看你們再乾兩年，都能去老夫那養老咯！”

……

清晨慢慢地過去，廣場上的弟子們，也漸漸散去。

白衣少女沿著碎石鋪就的小道，朝著居所方向走去。

“曲師姐。”幾名女子也有些雀躍地聚攏過來。

“今天咱們還去召南台那邊嗎?”

“嗯。”曲明露微微點了點頭，如今的召南台，雖然成了一片廢墟，但作為召南台弟子，終歸還是帶著幾分懷念，她們在那邊開墾了一處園子，種了些花花草草。

事實上對於以前的曲明露來說，不是在閉關，便是在外歷練，很少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

但現在，她生活的節奏卻似乎放慢了下來，閑暇之余，有時間去種種花，或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道經上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萬事萬物皆在道中，即便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亦或是彈琴、種花、務農……

做什麽不能修道呢?

便在此時，她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當初的玉響集中，那個剛剛入門不久的年輕人，對自己說:“師姐，我最近……在經商。”

“這叫做: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當時瞧著他老神在在的模樣，當真恨不得抽他兩下。

現在回想起來，曲明露的眼中忽然露出一陣異彩:“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她忽然捂著嘴，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我就說這句話好像在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