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佛門並不吃香。
不出意外,一個時光大好的少年投入金山寺,並未有什麽坎坷。
甚至,金山寺主持法明禪師親自將許非收為關門弟子。
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說的。
擇一個良日,選一個吉時。
風和日麗,萬裡無雲。
金山寺中心那棵百年枯樹忽然綠意盎然。
一夜之間,桃花朵朵開。
這天,也正好是許非剃度的日子。
就在那棵桃樹下。
按理說,應當拜見佛祖,誠禮青燈。
但不知為什麽,原本不苟言笑的法明禪師,一改往日的嚴肅。
整日裡笑嘻嘻的,像著了魔。
非要堅持在桃樹下,為許非剃度。
沒人知道原因。
但許非知道,就在入寺的第一晚,他就見到巨靈神那個幡狀的法寶朝法明禪師揮動。
然而,禪師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小和尚們三兩聚堆,嘰嘰喳喳揣度著。
大和尚們雖早早來到,卻都閉目凝神,不肯多說一句。
‘鐺’
院中,沉暮許久的古鍾響起。
觀禮的香客停止了吵鬧,一個個瞪著眼睛。
目光在古樹下的許非身上,仔細打量。
躁動,不安,隨著鍾聲響起,許非心中忽然變得毫無波動。
只剩下平靜。
剃度沒什麽囂張的呐喊,只有老和尚法明禪師緩緩走來。
手裡拿著可能並不鋒利的剃刀,滿上帶著笑。
桃樹樹枝上掛滿了禪香,煙霧繚繞,香氣撲鼻。
法明禪師就在這種模糊不清的煙霧中,不緊不慢的舉起了剃刀。
‘嘩啦’
當一縷黑絲落下,天空驟然下起了大雨。
這雨來的悄無聲息,也落的喧鬧。
猝不及防的眾人被淋了個通透。
法明禪師,許非,以及大和尚們,卻置若罔聞。
盡管那雨,帶著透骨的寒意,早已打濕了他們的衣襟。
‘轟’
天上無雲落雨。
一道水桶粗細的狂雷,憑空出現。
迅急,狂暴,突兀。
雷落在桃樹上。
原本興致昂揚的桃花,瞬間枯萎。
一朵朵,全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畏畏縮縮,不敢再囂張的綻放。
許非終於抬起了頭,雨落在他的身上,落進眼裡。
沒有任何不適,四肢百骸都在雀躍。
他的心境,破了。
或者說,一顆本就是虛妄的佛心。
碎了。
妖心蒙塵。
許非小瞧了金蟬子的手段。
臨走時,他的佛血,肯定有連系統都無法應付的手段。
他以為自己清醒。
但是,直到現在。
直到這顆狂雷落下,他才回到了完全的自己。
“哈哈哈”
法明禪師狂笑著,香客們遠遠躲著,交頭接耳。
紛紛猜測著,禪師發瘋的原因。
是的,他們也認為禪師瘋了,
因為他們見不到往日裡那道深邃如水的眼神。
如他們所願。
許非也認為禪師瘋了,不僅如此。
這座寶相莊嚴的古刹,早就不是許非前世認知的那個金山寺了。
‘砰’
沉寂數十年的桃樹,綻放了僅僅一夜的榮光。
現在,在狂雷的霸道下,它只能落寞的倒塌。
留下暗紅色的斷裂處,歪歪扭扭落著幾行漆黑的字體。
九轉金仙法
涵蓋騰雲駕霧,控水,隱身,通幽等二十八種法術,是正兒八經的修仙功法。
與傳說中的天罡數三十六變,略遜一籌。
許非剛掃過數遍,始終不得要領,總感覺好像少了幾句關鍵的地方。
否則,以他天生地養的異類資質,這是世上還真沒有讓他為難的功法。
一念所致,那漆黑字體好像聽到了他的想法一樣。
瞬時如小蛇一般,再次扭動。
然而沒等字跡塵埃落定,不遠處的大雄寶殿內,忽然爆出一股灼熱的金光。
金光耀目,刺的人直睜不開眼。
‘轟’
不消多時,大殿轟然到塌,顯露出其中數十丈高的佛陀金身。
然而猶未停止,金身隨風而漲。
眨眼間便生長百丈之高,直接頂到天空,雷霆產生之處。
接著不見金身佛像有什麽動作,只是微微顫動。
陣陣佛音便嫋嫋傳出,落在許非耳中,瞬間將他拉入一個奇異的虛妄世界。
佛陀梵語,拈指為花,心如止水,似綻蓮花。
周圍香客見到如此異象,個個誠信叩拜,口稱‘佛祖保佑’。
狂雷不肯罷手,依舊狂躁,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衍生出了各種稀奇古怪的雷霆。
桃樹上小字也不停變化,但似乎因為佛音的原因,始終沒有成型。
雷霆與佛音你來我往,桃樹下。
法明禪師與一眾大和尚早已退去,因為他們發現,雷不只是劈桃樹。
連他們都不肯放過。
唯有許非,一臉滿足的受著佛音與雷霆的雙重洗禮。
他知道,自己這個稀裡糊塗的取經人,此時是仙佛重新博弈的重點。
可惜現在佛心被仙與系統聯手破了懵懂狀態。
也不知道後續佛陀們打算如何處理。
他靜靜看著,笑著。
很快佛音與雷霆的爭鬥換了戰場。
許非的身體。
天生水精,又是西遊的主角,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雷蛇遊走,梵音陣陣。
風暴中的許非,一副處波不經的模樣,吸引了眾多遊客注目。
原本的頂禮膜拜,此刻也停了下來。
只有法明禪師,笑得更加猖狂了。
“何方妖魔鬼怪,滾出我大唐。”
猛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道斥責。
於是,佛陀金身不再顫動,化為漫天粉塵,隨後又瞬間消失,留下大雄寶殿內原本的晦暗金身。
天上烏雲散去,恢復碧藍如洗。
塵埃落定,好像一切都只是場虛妄。
至此,仙與佛的另類爭端總算結束。
或許因為許非只是備胎,仙佛皆是出於謹慎,臨時投資一下。
“阿彌陀佛”
法明禪師誦一聲佛號,看著眼目狼藉,眼角突然留下兩行清淚。
風暴中心的許非閉著眼,頭頂桃樹又在悠悠吐芽。
‘叮’
隨著冰冷的電子合成音,許非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張又一張奇詭的畫卷。
‘恭喜宿主同時領悟九轉金仙法與八苦梵音,契合度超過百分之九十。
已消耗一千點進化點,自動融合為s級功法——十二山海圖,
當前進化點剩余三百一十七點。’
‘十二山海圖,s級功法,最高可修煉至太乙散仙境,可融合相關功法進行升級。’
山海圖中,每一卷都鐫刻著一項神通,且強悍無比。
如第一卷,北冥遊,一個轉身就是十萬九千裡,與筋鬥雲不相上下。
以許非的資質,在眾香客圍上來探奇時,他便領悟了十之二三。
不怕區區渡劫期的修為施展,爆體而亡的話,此時就可以勉強使用。
“阿彌陀佛,金山寺今日起閉寺,眾位,退去吧。”
一個大和尚走過來,轟退香客,隨後領著法明禪師朝後院走去。
許非到底是沒完成剃度,也沒人再提。
香火鼎盛的金山寺突然封寺,盡管引發無數人議論,卻依舊我行我素,沒半點開放的意思。
許非被安排在一個獨立的小院,沒有早課,沒有誦經,就像只是暫住金山寺的香客一般。
除了每天送飯的沙彌,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和尚。
不過他也樂在其中。
一個月的時間,第一幅山海圖,北冥遊,他已基本掌握,不存在用出便爆體而亡的尷尬場面。
只是從沒試過,也不知道真實威力如何。
這天,送飯的小沙彌遲遲不見。
許久,一個大和尚走來,稱主持要見他。
昏黃幽暗的房間,血紅的蠟燭倔強的燃燒著光芒,區區半尺身,企圖驅走黑暗。
法明禪師嘴唇發白,雙眼時睜時閉,一副憔悴且命不久矣的模樣。
“來了”他說
許非沒有回答,關好門,抽出張椅子坐下,隨後自顧倒了杯茶水。
明前的龍井,入口柔和帶有清香。
非常昂貴。
“什麽事”
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許非直直看著這個將死之人。
是的,老和尚快要死了。
甚至,許非已經透過門窗隱約看到了黑白無常的影子。
“我知道”禪師枯萎的臉上,難得綻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你是妖。”
“然後呢。”
“殺了我。”
“為什麽。”
“我做了一個夢”法名老和尚眼一眯,輕聲訴說著似乎不相關的內容。
“我見到,蔑佛的唐國,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
“我見到,禮佛的西土,妖邪遍地,白骨累累。”
說到這,法明禪師渾濁的眼中,似迸發出了灼熱的怒焰,像是被人欺騙半生,忽然得知真相的憤怒。
許非被這眼神灼的神驚,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了別處,疑惑道:
“然後呢,跟我有什麽關系。”
“呵”法明禪師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似癲似癡,也似淒涼:
“我誠心禮佛半生,老死,只能化為一抔黃土。”
“而被大妖殺死,卻可以去往靈山。”
“去靈山,我要問問佛祖,到底是為什麽。”
“否則,我不死心。”
“我不是大妖。 ”
沉默許久,許非微微搖頭。
“不”
法明禪師搖頭否定,接著直勾勾看著許非,悠悠道:
“在我的夢裡,見到一位青衫劍客。
這劍客殺了天庭,殺了靈山,殺了四海,殺了閻冥。
仙佛在他面前顫抖,萬妖在他腳下仆伏。
你說,他算不算大妖?”
許非眉眼微動,從法明禪師異樣的眼神中。
他猜到了那個所謂的劍客就是自己。
沒有興奮,沒有恐懼,有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彷徨。
如果是真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以後會這麽做。
‘呵’
看了看神色複雜的法明禪師,許非忽然曬笑一聲,接著道:
“所以,你真的要,我殺了你?”
禪師點頭又搖頭,道:“可惜,我沒什麽能給你。”
許非輕笑一聲:“我願意做的事情,向來不收報仇。”。
說罷,許非喚出了紫府小劍。
“師兄,不要啊。”
忽然,門被撞開。
進來個滿臉悲憤的老和尚。
他先是怨恨的瞪了眼許非,接著一把撲到法明禪師面前,聲嘶力竭,極力勸解。
禪師慈祥的摸了摸老和尚的腦袋,笑道:“法惠,我不在時,金山寺就交給你了。”
說罷,眼神示意。
而許非也沒什麽猶豫,手指輕點,小劍如銀蛇。
瞬時刺破了法明禪師的心臟。
“你真的敢?”法惠滿臉悲憤,憤怒的指著許非,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