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而流淚?為眾神,為世界,還是為你自己?
天空中不規則的裂痕,是毀滅吞噬世界的伊始。
眾神傾覆天地的偉力從中流露,卻也無法阻擋片刻。
從未停歇,聖地誕生之日便從天空中灑落的瀑布斷絕了,那本是通往神界的路。
由純淨魔力化成的晶瑩湖水沸騰般躁動起來,再眨眼卻消失不見,隻留下乾涸的湖底,像是大地上醜陋的瘡疤。
有些可惜,洛麗婭想著,她曾經總想到那漂亮的湖上泛舟。
毀滅既不善也不惡,只是單純地將觸及的一切化而為無。
她看著遠處的山川、森林、原野在眼前一一崩塌、陷落、扭曲,想說些什麽,卻又想不到該說些什麽。
那是她曾經的憧憬,想自由自在奔跑的地方,可如今也只能站在這裡呆呆地看著,一如無數往日的回憶。
天空中的裂痕又擴大了一些。
山巔之上,站在大聖堂前的洛麗婭仰起腦袋,十多年來,她經受了最嚴格的教育,嚴格到從未踏出過聖堂半步。
她熟知神學,可以看懂用最古老文字書寫的聖典。
蒙女神恩賜,她對神術的掌握甚至早已超越了教導她的老師。
她通過了祭司的武技測試,盡管她缺乏揮舞釘錘的力量;她生來就擁有龐大的魔力,在連綿不斷的課程中抽空自學了幾個低級魔法;她從不缺乏面對災厄和汙穢的勇氣,雖然她從未踏入過飽經痛苦的凡塵。
但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末日已近,她隻感覺內心無比空虛。
突然,光芒綻放,一道璀璨的光環圍繞著空中的裂痕展現出來。
風帶來遠處的嚎哭聲,那是某位神的祭司為神唱響的哀歌。
洛麗婭抱緊懷中小小的女神聖像,想要為女神祈禱,卻不知道世間還有誰能保護祂。
“你還在這裡做什麽?”
一個中年男人朝洛麗婭吼道,他穿著純白祭司長袍,胸口用金線繡著名為六月雨的花朵——那是女神的象征,代表生命與平衡的聖潔之花。
這是她曾經的神學導師,看起來四十多歲年紀但其實剛剛三十出頭的祭司安格斯。
“我也想……”
響徹天空的,帶著瘋狂與悲哀的龍吟傳來,又漸漸遠去,直到突然消失。
任誰都能猜測到天空之上的神界發生了什麽——龍神帶著絕望向毀滅發起了衝鋒。
天空中閃耀著銀色光輝的圓環又壯大了幾分,愈發耀眼了。
“回去吧。”安格斯突然顯得十分疲憊,“你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好好執行你的使命。”
使命嗎?
在洛麗婭看向雙手捧住的小巧女神像時,祭司安格斯呼喊著喚來幾個亂竄的仆從,將聖堂前廳的大門封住了。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厚重的連光都無法透進來的大門外,那些強烈的神術與魔法波動,一層層的結界,是守護,也是絕望的掙扎。
在雜亂的前廳中找到一處遠離彩繪水晶窗戶透進光亮的角落,她將不久前女神賜予的小神像抱在胸前,默默祈禱。
三、四、五,每一次透過水晶窗的閃耀的光,或許都代表了一位神祇的隕落。
六、七、八,女神一定會挽救這個世界的,祂可是至高的三善神之一,司掌生命與平衡的偉大神祇啊!
十一、十二、十三。
夜比晝更明亮。
她閉上眼,等待最終的審判。
她才剛剛十五歲,她是生命女神的祭司,死亡於她而言曾是小說的浪漫,虔誠的終焉,勇氣的勳章,朦朧的山水,看不清內容的詩與畫。
如今只是單純的枯燥與被無限拉長的折磨。
無比漫長的煎熬之後,直到饑餓與乾渴也開始動搖她的意志,呆愣地看著懷中的神像很久,她終於撐起變得虛弱的身體,緩慢地、吃力地,走向祭壇。
將那屬於自己的淺淺的小水杯端起,仰頭,是檸檬和薄荷交雜的清新味道,喝掉多少,便會再湧出多少,是凡人神話中取之不盡的水源。
一旁裝滿散發著小麥香味麵包的麵包籃也同樣如此。
強烈的銀色的閃光再次出現,洛麗婭眯起眼睛,沉默地站立片刻,用端著水杯的那條手臂輕輕挽起麵包籃。
她抬起另一隻手,指向那保護她的囚籠的出口。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在使用什麽神術,只是輕輕地一指,那厚重的大門便灰飛煙滅了。
銀色如紗的光芒便被清風吹拂進來。
她重新抱起神像,走出聖堂的前廳,在寬大宏偉的階梯上坐下,隨手放下一切,緊緊抱住雙腿縮成一團。
然後,仰望星空。
銀色的光輝鋪滿了整片天空,除了中心處那吞噬一切的黑色太陽。
十四道燦爛的光圈環繞著一個漆黑的太陽,月亮與星辰,早就隱於這強烈的對比中,再也不可見了。
第十五道……第三十九道,她小口地咬著麵包,清澈的湖藍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空,就算這樣,都有些數不清那層層疊疊的美麗光圈了。
第四十道……第五十八道,它們幾乎同時亮起,那一瞬的耀眼光輝甚至遮蔽了巨大漆黑的太陽。
眼中所見的星空是如此美麗,她卻突然顫抖起來,用力地縮緊身體,本就嬌小的身材如今顯得十分渺小了。
那溫暖的力量,從記憶之初就陪伴著她,如今卻開始消退了。
她用力掐住自己,然後默念治療的禱言,疼痛提醒著她,她已經失去使用神術的能力了。
第五十九道光圈,如此耀眼,它照亮一切,連黑色的太陽也開始退卻、崩解。
當黑色太陽碎裂的那一刻,光從中綻放出來,它衝向五十九道銀色的圓環,與它們糾纏在一起,撕咬著、融合著、消逝著。
橫跨天空的巨大銀色圓環無止無盡,神聖而美麗。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光逐漸暗淡,直至聖壇牆壁上那永恆不滅的搖曳火焰成了唯一的光源。
洛麗婭卻像突然受不了強光似的,用雙手捂住了臉。
古老而威嚴的大聖堂矗立在被黑暗籠罩的破碎之中。
除了那微不可聞的哭聲,世間再無第二個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