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個好東西,除了能讓人麻醉,還有一個極大的功能就是可以拉近兩個陌生人的距離。
“我叫陳嘉,耳東陳,嘉獎的嘉,剛從美國回來的。住了幾天了,都不曉得您怎麽稱呼。”
王薇的臉色緋紅,整個人也沒有了最初的那種距離感,所以陳嘉趁機開始套近乎。
“王薇,三橫王,薔薇的薇,女中國文老師。”
“老師?我還以為你是學生呢。”
“哪裡,我從師范大學畢業一年多了。”
陳嘉有些吃驚,看上去王薇才二十歲左右,怎麽就大學畢業了?
“是不是太年輕了不像老師啊?我的學生也這麽說。其實是因為我考進大學的時候年齡就小,畢業就早啊。”
少年班麽?臥槽,牛人啊。
“王老師在哪一所師范大學?”
“北平。”
“五四運動那個?”
“你怎麽知道的?你不是在美國麽?”
“我聽父母說的,估計他們也是看報紙看來的吧。”
差點就露餡了,五四運動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他一個美國華人怎麽會知道的。
好在王薇倒是沒有疑心。
“對了,還記得那次我們在餛飩店第一次見面麽?門外有兩個男人在盯梢你們,以後你出去小心著點。”
王薇卻沒有吃驚的樣子,微笑道:“沒事,那兩人後來被警察嚇跑了。上海流氓小偷多,以後你晚上出門也要小心些。”
陳嘉笑笑沒有接口,舉起杯子與王薇碰了一下,一口喝乾。
在中威輪船公司的工作非常輕松,簡直輕松到沒朋友。想想也是啊,哪來那麽多洋行找他們運貨啊。但是這個職位又不能沒有,有合同了沒人翻譯,到時候出了事誰負責?
陳嘉抽空去書店買了一本英漢字典,一本康熙詞典,一套日語教材。既然沒事就抓緊時間學習。繁體字,英文,都得練啊,至於日語,今後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是個中國人都沒法忘記的,會一點是一點,萬一有用呢。
陳恆很喜歡這個小夥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不說,還好學。中午人家吃晚飯都午睡,就他堅持學習。
看他練習寫字,有時候還會寫錯別字,說明他的中文底子的確不是太好。不好就學習,這一點就值得稱讚。不但學中文,還在自學日文,嘖嘖嘖,這人啊,有前途。
陳恆絕對不會想到這位小兄弟還在惡補英文。
每天回家,陳嘉總是早半個多小時。於是他便早早燒飯,兩個人的飯。那天喝過酒以後,兩人的關系就越來越好,陳嘉的馬屁也到位啊,天天晚飯燒好等王薇回來一起吃。
上海這地方,本來住宿就擁擠,所以鄰居關系有時候比親人都好。
時間一長,隔壁幾家也都混熟了。煤球爐也不用天天煙熏火燎生了,直接鄰居家夾一個來就行。
陳嘉也不是小氣人,時常多燒幾個菜端給鄰居們嘗嘗。一來而去的,鄰居之間串門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隔壁三樓劉家的小孩子,吃了一次陳嘉燒的菜,就想吃第二次。有一次把著院門流口水,陳嘉見狀便邀請來一起吃。一來二去的,隔壁家好幾個孩子天天晚上來蹭飯。
鄰居見狀也覺得不好意思,給錢被陳嘉拒絕了,於是經常拿些東西過來,吃的用的。
劉家大哥是另一家輪船公司的船長,跑幾天船回家住兩天。這人好酒,陳嘉的酒量也大,於是很快二人就成了摯友,
若不是兩家女人有意見,估計他們能喝到半夜。 這時候的物價其實還好,特別是食品還是很便宜的,所以他們蹭陳嘉的飯菜倒也沒有增加多少負擔。
享福的是王薇,自從兩人搭夥吃飯,她就沒碰過鍋子,連碗都是陳嘉洗的。按照陳嘉的說法,王薇這粉白的小手,隻適合打學生屁股,不適合刷碗。
休息日,陳嘉和王薇就成了孩子王,一群孩子跟在他們兩個後面,經常去附近的公園玩。放放風箏,踢踢足球,或者在草坪上攤塊布,放點點心食物野餐。
王薇有時候會晚回家,而且時間是固定的,周二和周五兩天。陳嘉怕她有危險,於是經常在她必經的路上等她。
其實這時候的法租界的安全還算好,特別是鬧市區,除了小偷,其他案子非常少。比較混亂的是四馬路那裡,都是青紅幫盤踞的地方,賭場歌舞廳密布,魚龍混雜的,時常發生械鬥事件。
這一天,陳嘉將翻譯好的文件交給陳恆後,便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上看到了一則招生廣告。
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招生,經過文化考試和面試兩輪篩選,合格者十一月入學,還要進行一次文化考試,考試內容涵蓋中外歷史,國文,黨義,地理,數理化。合格者才算正式入學,三月正式開學,三年後畢業。
陳嘉也沒有在意,看了一會報紙,突然反應過來,這特麽不是黃埔軍校麽?
自從在南京建都後,黃埔軍校也遷移到了南京,學校名字改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
對了,王薇不是也要考這所學校麽?
咦?陳嘉心裡一動,那天晚上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十一月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招生,你去報名考試,爭取考進去。”
陳嘉心頭疑雲大起,那男人是誰?為何要王薇考軍校?
門外監視他們的兩個黑衣人又是誰?真的如王薇說的是兩個盜賊?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可疑。王薇是不是另外有其他身份?共產黨?廣東政府的人?西北的?東北的?國民政府的?
人啊,一旦心存懷疑,這疑雲就會越來越重,平時固定兩次晚歸也同樣成了疑點。
接下來幾天,陳嘉用心觀察王薇的一舉一動,卻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很正常的一個女孩子。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吧。
可是晚上睡不著的時候,腦海裡那則招生廣告一直在浮現。
接下去要打仗了吧,淞滬會戰是啥時候來的?35年還是37年?不管哪一年,上海就要淪為戰場了。抗日戰爭也隨之爆發,隨後南京大屠殺,無錫,蘇州,杭州遍地烽煙。
自己怎麽辦?躲在法租界苟且偷生,熬到49年上海解放?還是去參軍?
加入共產黨是一定的,自己怎麽著也算新中國的人,總不能加入國民黨,最後跑到台灣孤島上吧。
到哪裡找共產黨?總不能大街上拉一個就問?一大會址就在附近,可有啥用?
日子一天天過去, 掙扎了十幾天的陳嘉終於下定決心,報名軍校。不管如何,接下來的抗戰一定要參加,否則真的對不起他重活一次。
死就死唄,說不定自己還能再穿越一次呢。
中威輪船公司在陳嘉上班後的第三天,就把陳嘉的戶籍問題搞定了,所以他現在已經是妥妥的中華民國上海籍人,身份已經沒有問題了。
報名有兩種報名方式,一種是寫信,一種是到報名處報名。上海是大都市,有文化的青年多,所以是有報名處的。
報名處在一個弄堂裡,等陳嘉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一百多人在排隊了。看打扮都是學生模樣的人,只有幾個穿大褂的或者穿西裝的。
陳嘉就是那少數幾個穿西裝的人,精致的打扮惹了不少人的矚目,還有幾個女學生竊竊私語,朝他看幾眼,說著話就偷笑一陣,搞得陳嘉莫名其妙。
排了約莫十分鍾,從報名處裡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王薇。
王薇並沒有穿她一直喜歡的月白旗袍,而是換了比較莊重的襯衫西褲,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顯得更乾淨利落。
王薇也看見了隊伍中的陳嘉,眼神裡全是詫異,“你怎麽來了?”
見王薇與他說話,很多人都看了過來,搞得陳嘉很不自在,“一會說吧。要不你去對面咖啡館坐一會等等我?我好了再一起回家?”
本來挺正常的一句話,王薇臉上騰起緋色,慌亂點點頭,便匆匆離開了。
陳嘉看著周圍人詫異好奇的眼神,也回過味來了,說錯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