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青霉素的第三天,試驗結果出來了,三十瓶青霉素使用在十個不同疾病的病人身上,除了兩例效果不明顯,其他人病情明顯好轉。特別是五例傷口感染的病人,治愈率是百分百,這個結果讓科林斯院長欣喜若狂。
接到科林斯的電話,奎因的情緒也被禿頂誇張的言語調動起來,一直在窗前溜達,看見馬路上穿著西裝革履的男性就要伸頭辯識一下。
“該死的混蛋,怎麽還不來?難道因為挖走郭所以不好意思了?不會的。天啊,這家夥為啥不裝個電話?早就讓他裝了,太耽誤事了。”
奎因絮絮叨叨了好半天,跟神經病似的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走兩步就去窗台往外看一眼,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嘴裡開始粗魯起來,凡是他知道的罵人的話幾乎說了個遍。
當他罵到自己都覺得詞窮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油頭粉面的家夥,穿著西裝革履正朝銀行走來。
“桑哦夫德碧池,終於來了。”
從樓上飛奔而下的奎因差一點就把上樓的銀行職員撞飛,若不是欄杆保護,那職員估計就要去盒子裡面吃燭香去了。
“親愛的李,你終於出現了。”飛奔而至的奎因一把抱住陳嘉,“上帝啊,你為什麽不裝電話?我有急事找你怎麽辦?走走走,我們去喝一杯慶祝一下。”
陳嘉掙扎了一下,手腕被奎因死死握住,隻好被他拖到樓上的辦公室裡。
“奎因先生,請注意你的舉止風度,太失禮了。”
奎因松開手哈哈大笑,“去他媽的風度,你知道麽?試驗成功了,十個人治好了八個。”
奎因在往杯子裡面倒酒的時候,因為手抖,居然撒出來不少,他也渾不在意,將酒杯遞給陳嘉,“我的朋友,你說什麽時候去美國?我已經給美國家裡打了電報,我叔叔看到了一定也會激動的。哦上帝,我太愛你了。”
陳嘉喝了一口酒,嗓子眼火辣辣的,但是突然覺得味道還不錯。有好消息佐酒,味蕾也開心了吧。
奎因坐在沙發上,突然仰頭啊了一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我們要不要現在訂機票?密斯特李,聽說機票有些緊張。”
陳嘉覺得好笑,奎因一直嘴硬,說什麽不做藥廠管理,看他的樣子,真的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
“莫急,總要讓我把上海的事情做完,安排好再去吧。我還要抽時間再做一批青霉素,到美國去再做一次試驗,如果結果好的話,我們再談藥廠的事情。對了,我個人還是建議你不出錢拿10%的股份。”
奎因幾口喝完杯中酒,在陳嘉身旁坐下,“好吧朋友,既然你這麽信任我,我試試看吧,要知道我是很舍不得上海的。”
陳嘉一口酒差點嗆到嗓子眼,這廝太不要臉了。
奎因興致很濃,和陳嘉聊起他在大學的生活,初戀女友,吧啦吧啦說了好多。
陳嘉聽的津津有味。這時候的美國人還沒有如後世那麽開放,奎因大學的第一個女友只是牽過手,接過吻,便覺得幸福得不得了。雖然最後還是因為某些原因分手,這段甜蜜依舊給了他大學生活最值得回憶的一段。
陳嘉酒量不是很好,多喝了兩杯頓時覺得渾身燥熱,於是將西裝扣子解開,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誰知道奎因眼睛一掃之下,突然不說話了。陳嘉立刻覺察到這一點,連忙將衣服拉一拉,遮住了肋下的手槍。
奎因不說話了,
辦公室裡陷入詭異沉默。 “咳咳,密斯特李,不想說些什麽?”
陳嘉一口喝完酒,站起身道:“不要多想,我只是為了防身。相信你自己的判斷,我不是什麽壞人,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我無法和你敞開心懷。奎因,也許某一天我會和你和盤托出,但……不是現在。”
陳嘉離開的時候,奎因沒有送,他覺得有些委屈。他向陳嘉敞開心扉,是因為他終於決定和陳嘉一起攜手乾大事。而陳嘉呢?不是因為他隨身帶槍,而是他的坦誠沒有得到呼應。
陳嘉在黃浦江邊的公園裡漫步,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現在的心情。
來到這個世界後,陳嘉交了不少朋友。從救他的夫婦開始,王薇,老鄰居,李山,王大屋,仇炳義,閔智輝,顧明華,張敏,詹浩,沈鴻雁,他們讓他忘記了陌生,忘記了過去。他們讓他感到了溫暖,有了歸宿感。
可從他被槍斃之後,謝克強,山田橫野,奎因,郭書毅,甚至沈鴻雁,他都只能戴著面具和他們交往。人就在眼前,心卻遠隔千裡。
在模仿藤原康的一年半時間裡,陳嘉甚至已經把自己和他融為了一體。結果呢?自己親手殺死了另一個自己。事後自己躲在衛生間裡哭泣了很久,也說不清為何哭泣,只是想哭。和自己有肌膚之親的女特務,現在也不知所蹤。
孤獨不是周圍沒有人,而是有很多人,你卻知道只有自己一個人。人不是狼,自己卻生生以狼的樣子活著。
其實真正能克服孤獨的人少,因為人是群居動物,所以在人聲嘈雜中保持孤獨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就如那些潛伏在敵人陣營裡的人,十幾年沒有接觸過哪怕一次自己的同志,有一天面對一個陌生同志時候卻崩潰了。
此刻的陳嘉尚沒有這樣的體會,但是孤獨感如同毒蛇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撕咬他的內心。
奎因的話讓他很難受,這種猶如困獸般的情緒左右著他,讓他有些失控,甚至有想跳入黃浦江好好清醒一下的衝動。
此時的外灘的江邊公園一直是青年男女幽會的聖地。密匝匝的樹林很好地給了他們掩護,讓他們在雜亂的世界裡有了一小塊屬於自己的地方。
此時白天,所以公園裡的長椅上不會坐著一對對情侶,只有附近的職員坐在這裡吃午飯。他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吃著飯聊著天,或許有抱怨,或許有快樂。誰知道呢?也許這種形式的聚集本身就是最大的快樂吧。
對面二馬路路口支著一個餛飩攤子,一輛推車,兩張小桌,幾個板凳,便是一個流動的美食天地了。
有幾個人坐在凳子上吃著餛飩,看服飾應該是警察。
陳嘉不餓,卻有些饞。本想等那幾個警察吃完再過去, 可是走到這裡了,腿不聽大腦使喚,直接往那裡走去。
剛到馬路中間,他忽然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那個背對著他的警察顯然是個女的,看背影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強烈到他幾乎不受控制的想去看一眼她的臉。
這幾個警察是上海警察廳的中國警察,租界之外的區域是他們的管轄范圍。今天之所以來到租界,是因為在二馬路開了一個關於跨區追捕的協調會。由租界警務處提議的協調會,旨在加強雙方的合作,不讓那些犯罪分子利用邊界逃脫法律製裁。
上海灘有個笑話,一個小偷在租界犯案被巡捕追捕,在租界接線上小偷停住了,一隻腳在租界裡,一隻腳在租界外。他只需往租界外跨一步,巡捕就不能再抓他了。巡捕和他對峙了將近一個小時,愣是拿他沒辦法。而對面的上海警察廳的警察卻不管,小偷又沒有在租界外犯事。
這種會也就是雙方提個意思,其實意義不大。租界公董局不會開這個口子,下面的巡捕也沒有辦法。但是有溝通總好過沒有溝通不是麽?所以會還是要開,具體的事情到時候再商量。
王薇現在是警察廳聯絡通訊辦公室的負責人,所以這次是由她帶隊來參加會議的。
喝完最後一口湯,白胡椒粉的味道還殘留在嘴裡,說不出的暢快。
掏出手帕準備擦嘴,卻看見前面一個西裝男子正在人群中逐漸遠去。手微微顫抖,咚咚咚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膜,整個人凝住,再也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