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先生你看看你，不就說了下報酬的問題麽，激動成這樣，不滿意?再加嘛。”

　　肥老者腆著大肚子，親自把私塾先生扶起來，一副悲天憫人狀。

　　“額，是這樣，明天就是母親的忌日，所謂不孝有三”私塾先生解釋。

　　“我陪老師去”少年搶答

　　“那算了，算了，還是以教育事業為重”私塾先生笑的很難看。

　　沉寂兩秒，先生忽然一撫掌，“對了，我的書還在書院，我這就去取來”

　　“老師的書，我早讓阿大取來了。”少年伸手，阿大魁梧身影遞上一個包袱。

　　私塾先生泄氣般癱坐回去，聲音越說越小“哦，謝謝啊，謝謝…”

　　又猛的起身

　　“是了是了！筆墨紙硯！”

　　“早給老師備好了！筆是北極原的白狐毫，墨是雲筆齋的極品觀音淚，紙是帝家禦用上品宣紋紙，硯是七十年前大文豪余非涯用過的梵文硯，傳說上面的那篇金剛經，是一位得道高僧親手刻製”少年露出斯斯文文的笑容。可在先生眼裡，這就是魔鬼的笑容啊！

　　“咳，這樣吧先生，”肥老者假惺惺一拍肚子，五指張開，大氣道，“每日五十錢！先生就不要推脫了嘛。”

　　“好吧。”

　　“唉！！我說先生就不要再推脫了，嗎?”肥老者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他掏了掏耳屎，懷疑自己耳朵聾了，“先生是答應了?”

　　只見私塾先生的方才還戰栗身體停止抖動，彈了彈肩膀不存在的灰塵，微駝的背，也緩緩挺直，眼神深處閃過一抹得逞的戲謔，背過身負手而立，

　　“時也，命也，家主誠心相邀，少爺求學若渴，若我再推脫，怕是老天饒我，孔聖也要讓雷劈了我。”

　　我?我我我！！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被雷劈，老子現在就想劈了你！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

　　“謝父親！！！”少年高興壞了。學孔聖的本事，每日才花五十錢，就是每日百錢，那也是佔了大便宜。

　　這這這?肥老者眼睛瞪的溜圓，要不是兒子親生的，他都懷疑自己遇到了詐騙團夥！

　　一日五十錢，十日就是五百錢！?額頭開始冒汗，自己要不要嫩死這個騙子?兒子到時會不會發飆?可是每日五十錢報酬！簡直是在老子家裡明搶！

　　可轉念一想，每日用五十錢博兒子一笑，好像就挺劃算了！肥老者心裡有了主意。桌子下抽出的一根布裹著的硬硬的東西，又悄悄送了回去。

　　先禮後兵！

　　這一幕正好被上酒的王有錢看到，臉上一抽抽，這丫吃飯的桌子下藏啥了?看形狀像悶棍的東西，有這樣的正經人家?臭不要臉啊

　　“甚好甚好！小犬就麻煩先生了！”

　　“放心放心！離某定不辱命！”

　　“幸會幸會，原來先生姓離，，是離開人世間的那個離嗎?”肥老者威脅。

　　“是的是的，就是那個離。”離先生皮厚。

　　二人熱烈握手，氣氛一度攀上頂峰。

　　一旁，看得通透的管家瘦狗，不禁打了個寒噤，這兩貨，一個想要謀財，一個準備害命了。

　　兩人親切擁抱，在彼此耳邊咬牙切齒。

　　“姓離的，你活膩歪了是不?趕來老子家裡明搶。”

　　“非也，君子不立危牆，比起你，我覺的得罪那小子更危險！”

　　“好好好！選個死法吧！”

　　“離某，選老死。”

　　二人分開，

再度熱烈握手。　　綠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覺好害怕，往後退了退，竟是下意識躲在少年身後。便問，“少爺，家主和離先生很熟嗎?”

　　少年答非所問，“老師原來姓離，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當浮一大白！當然了他杯子裡是牛乳。

　　綠兒身上開始起雞皮疙瘩，她越來越看不明白局面，但是直覺讓她越來越害怕。

　　一隻溫暖的小手，輕輕拍了拍綠兒的手背，抬頭，是少年如沐春風的和煦，“綠兒，去後廚幫忙吧。”

　　大丫鬟綠兒如蒙大赦。

　　酒過三巡，宴席散。

　　少年扶著大醉的離先生離去，遠遠的，只聽得離先生歌曰，“世人皆醉我獨醒！”

　　“呸！”收拾碗筷的家仆王有錢一口唾沫星子，“醉成那樣你還獨醒?臭不要臉的。”

　　回過頭，正看到臉色垮下去的肥老者，眼珠子一轉，又腆著臉上前，“老爺，要不小人幫您收拾那個姓離的?”

　　肥老者斜睨王有錢一眼，“就你?”

　　“嘖嘖！這就是老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您這種正經人家”王有錢下意識看了看桌子，

　　“咳，您這種正經人家，自然不比小人命賤，從小混跡賭場，什麽手段沒見過?！老話說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您去，自然是老虎咬王八，下不了嘴。小人去，直接就掀它王八殼子！”

　　肥老者摸了摸沒有的下巴，其實在旁人眼裡，他是在摸脖子，“有道理。”

　　王有錢滿臉狂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嚇跑離先生，得到肥老者信任，踢掉現任管家瘦狗，在某個滅世大災難中，救下孝府一家，榮獲世襲府宅大總管，得到小少爺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的未婚妻青睞，迎娶了小少爺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生命形態的獨生女，從此翻身主人把歌唱，鹽北孝家改姓王！

　　“不過！”肥老者這一腔，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把王有錢瞬間拉回現實，他有些急了，生怕人生這第一步，因為肥老者一句不行，跨不出去。

　　“你確定?”肥胖的身軀緩緩站起，王有錢剛要說確定

　　哢哢哢哢！是瓷器裂紋聲

　　轟！飯桌猛的坍塌，桌上盤子碗筷摔碎一地！再一低頭，離先生與肥老者的座椅終於不堪重負，猛的爆裂。木屑飛濺。

　　“放心去吧，棺材老子給你用上等的梨花木。”

　　王有錢石化了，腿不爭氣開始哆嗦。腦中一幕幕未來畫面，正在支離破碎。不！孝家世襲大總管，小少爺未婚妻的青睞，迎娶小少爺獨生女等等美好願景，正在遠去。

　　說完，肥老者又摸著他那沒有的下巴，實則旁人眼中他是在摸脖子，自言自語著離去，

　　“上次這小子領個老叫花子回來，老子還以為他想學怎麽要飯，沒想到老東西竟然是神農那個老不死的”

　　“這老東西也真記仇，毒的老子拉稀兩個多月，難怪最近鹽北那些個大人物，老請南疆巫師來祝壽，我說這些個跳來跳去的老太婆，除了會咒人死，啥時候學會給人祝壽了?原來是在祝神農這個老不死的早日歸西。也難怪，這老不死的，嫉惡如仇是出了名。”

　　“這次又搞回來一個臭不要臉的酸秀才，除了會酸人，老子沒看出來有啥別的本事，哦不對，這老小子，是又能打，又會酸人，酸了你你還打不過他，跟誰說理去?”

　　肥老者的聲音漸漸遠了。

　　眾人看著肥老者離去的方向，嘴角一扯，這路線……今晚又是小老婆。

　　孝家，後山，有一顆百年嘯月松。府中人都知道，每逢滿月，少爺總是在松上酣睡，明月，少年，清風，牛乳。眉宇間滿是和煦春風。

　　這次少年身旁還多出個身影，是那個中年儒生，離先生。

　　“老師。”少年謙虛施禮，似乎知道什麽。

　　“怕了你了。”離先生不複醉意，悵然失笑。

　　“剛來鹽北的時候，你才這麽大”

　　離先生比了比他膝蓋的高度，“然後我們相安無事在鹽北生活了七八年，你做你的心肝少爺，我做我的膽小教習先生，怎麽會突然注意到我?”

　　少年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醉人，“老師告訴我的。”

　　“我?”

　　“上一位老師。”

　　“那個老不死的！居然拖我下水。”離先生咬牙切齒。“難怪自從他進鹽北，那些大人物就接二連三的祝壽，請的還是咒人死的南疆巫師，原來最好的壽禮，就是咒那老不死的進棺材！”

　　少年恍然，“這事我知道，有個南疆婆婆，老來找老師，還說什麽，到了哪天哪個時辰，就讓老師找個人多的地方。在地上打兩個滾，隨便叫兩聲。第二天，就會拉一大箱銀子來，給老師。”

　　離先生身子僵硬，仿佛變回那個私塾先生，“小子你知道太多了，小心老東西六親不認，把你滅口。”

　　少年笑的斯斯文文的，“所以我把這事，也讓老師你知道啊！”

　　離先生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仿佛看到了自己正被一個老叫花子，和一個南疆老太婆，滿天下追殺。

　　我要不要給稷下學宮寫一封求救信?或者把我那個天真的小師弟給騙出來?離先生，已經在考慮這兩件事了。

　　此刻，身在稷下學宮，離先生口中那位天真小師弟突然打了個噴嚏，“一定是離師兄又想我了，離師兄真好，在這裡除了娘親，也只有離師兄時常記掛我。”

　　阿嚏！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