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枚面值五錢的銅錢。
但它一文不值,這非當今闕歌王朝流通錢幣。盯著王二手銅錢,上官妙妙的眼神頃凝固,他抬頭,對王二談談道:
“閣下是誰?怎麽會在刑安處?到底欲意為何?”
王二瞥一眼上官妙妙手中嬰兒,道:“我乃王二,路過此地,我想帶走大人手中嬰兒。”
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
可謂簡單粗暴,膽大妄為!
上官妙妙看著他,好一會兒,道:“這銅錢的確讓我憶少許往事,但——”
他稍頓片刻,用冷冷的聲音緩慢而道:“閣下想仔細,既便我今日放過這嬰兒……可明天呢?到時候閣下的小命也跟著丟了,這又何苦?我看就算了吧……我可以保證閣下安全離開,神雀司既往不咎!”
“那……大人就下命令吧,只要王二一死,便若你願!”王二盯著上官妙妙,毫無退步之意。
神雀司總指揮司上官妙妙臉色微變,沉聲道:
“你很清楚,若我今日放你,明日必將有人舉一國之力對付你……這嬰兒身份你應該知道……皇土之廣那畢竟是陛下的土地,你又能把他送往何處?
“那是我的命,那也是我的事!”王二堅毅的看著上官妙妙,道:
“我的確不知該把他送往處,但我向闕王神保證,我一定會把他放在我的生命裡。”
看著王二堅定的目光,上官妙妙在心底歎口氣:
“也罷!我給你指條明路,你送他去荷畫山,整個天下,或許那裡才能保得了你們的平安!”
王二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
上官妙妙又道:“此去荷畫山路途遙遠,需要月余,我讓胥放護送?”
“不必!”王二指了指遠處的黑衣人,道:“裡面有我的兩個兄弟王三王四……當然,這得總指揮司大人額外開恩。”
“是站著的那兩位吧!你讓他倆出來。”上官妙妙道:
“我很欣賞你和你兄弟們的骨氣,這個世界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的人的確很少了!”
王二揮了揮手,殺手群中站著的兩個黑衣人走了出來。
“走吧,我送你們!”上官妙妙拍了拍了王二的肩膀。
眾人便跟著他向外走去,走到那輛黑色的馬車旁,上官妙妙緩緩的舉起了右手,動作很慢似有萬斤沉重。
那手在空中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一揮,絕決的一揮。
那些赤雀驍騎就揮動手中的長槍,策馬衝向跪在地下的黑衣殺手。
這些以殺戮為主要工作的殺手還沒回過神來,傾刻便死了個糊裡糊塗。
“這是他們無上的榮光!”上官妙妙面無表:“他們所有的撫恤,我會讓刑安處三倍於發放給他們的家人……當然,也包括你們三兄弟。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死人。而死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王二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他又憶起了家人,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他看了看身旁的王三王四,沒想到他們三個曾經的孤兒如今都長大了,長老了,長得離那些死去的親人越來越近了!
映著蒼白的月光,王二從上官妙妙的手中接過嬰兒,帶著自己的兩個兄弟踏著同樣鏗鏘有力的步伐,離開了月光下這一片血紅……
那些刑安司殺手還在流淌的血,那兩百赤雀驍騎身上如火的鎧鉀和指向蒼穹鐵槍上面的紅纓。
……
……
余州在闕歌王朝的東面,
再往東數百公裡便是大海。 這裡風景秀麗,素有人間天堂之美譽。盛產糧食,有全天下最著名的絲綢,是闕歌王朝重要的商業中心。
若值江南細雨時節,便可一睹余州初春的三月,看那細雨微紛,如酥如綢。
遠處細看,煙雨江南如畫,細看遠處,如畫煙雨江南。
這日凌晨,余城近郊天空剛升出一縷魚肚之白,一個約摸十歲的少年推開“妙湯堂藥丸坊”的大門滑身而出。
他身著灰衣,胳膊和腿上綁著沙袋,沙袋裡面裝的不是泥沙,而是份量不輕的鐵砂。
雖身影單薄,但精氣飽滿異常。
他仰頭直視天空,然後走向旁邊小山。小山高約兩百余尺,樹蔭蒙蒙,加之天並未亮開,故顯得有少許陰森,但少年並未有絲毫怯意。
行至山底石階處,少年從袖兜裡掏出一塊黑布,把自己的眼睛緊緊蒙住。
然後深吸一口氣踏著石階飛奔而上。雖然身負重荷,但身手十分敏捷,憑著記憶一口氣奔至山頂。
對於身體壯碩的成年男子,要一口氣攀上這兩百尺的山丘也實屬不易。
但這少年一路狂奔到山頂並未有何異樣,面色自若呼吸均勻。
少年解開臉上黑布,坐於一方青石之上。
那青石油光滑亮,這些年被少年打磨得光可鑒人。他用手輕輕撫摸一下,然後面對日出的方向盤腿而坐。
靜靜的盯著深遽的天空,眼半閉,大腦入靜。
鼻間緩緩吸氣,天地靈氣,深、長、細、勻、穩、悠,同時腹部隨同吸入和吐出進行著腹式呼吸。
頓覺一股純正的天作之氣,由膻中進入體內,遍布全身,然後沉入丹田。
一時間,世上無我,天人合一。
少年腦中識海,原本洶湧澎拜,幾輪循環,一切變得十分平和。識海空曠無野,因無風而顯得異常靜凡。
但平靜一陣之後,體內一股渾然天成之氣隨著天際浩蕩之氣升起,直接湧往少年的丹田,衝擊著身上的奇經八脈,一時間痛並快樂著。
半個時辰,少年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緩緩睜開眼睛。此時天已放亮,天際的朝霞刺得他的眼睛約有些生疼。
這時,他的面容才顯現出來。皮膚白晳,似粉雕玉鑿。看似天真爛漫的年華,鬱黑的眼睛裡,卻藏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狡黠。
他站起來走到一棵手腕粗的竹子旁,深吸一口大喝一聲劈出一掌,竹子應聲而斷,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撫了撫手掌,然後又解開身上的沙袋,一提氣縱身便躍至兩丈之高穩穩的落在竹枝上。
接著他腿一點便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左三右四前五,左三步前空翻右四步後空翻,前五步前後隨便翻,身子靈活得像一隻歡快的小鳥。
鬧騰一陣便停了下來,再看自己幼小的手掌,瞅一下地下的沙袋。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絲五味陳雜的笑容,看來這個世界的空氣果然與那個世界被汙染的空氣大不一樣。
他練的是那世的《廣渡神功》。
此功主治陽痿早泄,脫肛、前列腺肥大等一系列男科病——這是前世那個喜歡喝酒的老酒鬼爹爹教的。
父親練他就跟著學,沒想到練著就上了癮。
這世閑來無事,入組之家並非武學世家,無葵花寶典可修,更無九陰神功可練。
思及開局渣得掉牙的身世——穿越便遭滅門,出生母親便去。
還有幾個月大時,那黃老瘸子時常在自己身旁歎息的自己那位未曾謀面的超級叛國賊“父親”,他的心裡就不禁嚇得打哆嗦。
想想前途,日月黯淡無光。
被滅門,被皇宮之人追殺也就罷了——忠門之室慘遭奸侫謀害,風波亭的嶽武穆,頭撞李陵碑的令公楊繼業,莫不是如此。
此事自有後人評說,莫不道一聲“嶽門頂天立地”、“楊家滿門忠烈”,最終可流芳百世。
但少年之殈,出生便頭頂一“國賊之子”罵名。
其父通敵叛國,便是國民之敵。與民為敵,罪莫大焉!
天下眾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飲其血,寢其皮!
稍有不慎,便飛灰煙沒。
若無武技財富傍身,把自己武裝到最強大,最終必將落得橫死。
所以就索性繼續修練上世那便宜父親的《廣渡神功》,同時還冒著有可能被認為是“妖孽”的危險,窮其心智使盡一切下流手段,甚至助紂為虐幫那老紈絝和老風情聚金納銀。
要在這個世界活著,武衛是王道。若能練就傳說中畫荷大師的身手,一人之力可毀一國,那又何懼天下?
畫荷大師神功蓋世,已化入仙境。據那紅衣老怪所言,即便是天下第二至六位的五位終極大宗師聯手,也未必能敵。
戰力之強,霸道之極,駭人聽聞。
武衛是王道,真金白銀是少不了的保障。
練功賺錢,目前是這個少年惟二要做的兩件事。
這個少年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堅持且踐行著一條千年不變的真理——“一切靠自己,必須強大而活著!”
“哎!”一聲長歎,少年自言自語道:“原來十余年修煉,雖不如現在勤奮,但在那個老酒鬼的監督下也是風雨無阻,可偏偏那時就不成。看來這個世界與原來的那個世界果真不同,嗯……應該是環境專家們說的汙染少空氣好的原因吧!”
這個少年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 他便是重生穿越過來的戰飛,這種“聞雞起舞”的練功方式已經堅持了整整二十六年。
前世十九年,這世從三歲始至今足足七年。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家裡條件倒是比前世好了不少,吃的是豬肉加海鮮,可少爺苦啊,誰特釀的鬼知道怎麽會攤上這樣一個渣得掉的開局!
山上這套動作完成花了一個時辰。
此時天已放亮,陽光照耀枝頭,小鳥唧喳無憂無慮,盡情歡唱。
從地平線升起的旭日仿若喝醉酒的女人滿臉緋紅,將無限的醉意和嬌姿灑向大地。
戰飛好生觀看了一番清晨的妙曼風景,最後拾起地上沙袋系在胳膊和腿上,開始下山。
這次沒有像上山一般狂奔,只是不緊不慢的走著,但兩隻小眼睛卻警覺的四處瞅望著。
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無時無刻不小心翼翼。活著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會先到來。
從京都東二十余裡的烕弑廟,一路逃亡到余州。
雖然他被置於繈褓中被縛於王二背後,那些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慘狀他不曾親眼所見,但是他知道那一路的艱辛。
王二的弟弟王三王四死戰後戰死,當王二埋葬他倆時,自己就躺在墳前的繈褓之中,那一刻的悲痛此生難忘。
哭是哭不出來的,怕招來追兵。
那一日逃至余州西山,王二為迎強敵,把自己藏於一棵參天老槐之下。這一走,便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