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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籃大夢》第1回
  夏季,天亮得是極早的。

  光線最先照進雨的房間,雨睜開惺忪的眼眸,懶惰地從那大且柔軟的席夢思床上坐起,放空小許後,又甩了甩腦袋,使那亂蓬蓬的頭髮變得服帖了一些,待回了神兒,呻吟著伸了個懶腰,這意味著雨已經起床了,也同時在告訴門外的阿姨——該進來收拾房間了。

  “小姐,請快一些,今天是你報到的日子,老爺說要親自送你去學校,”阿姨一邊疊著被褥,一邊朝正在洗漱的雨喊到。

  雨只是敷衍答應了,但行動上卻沒有加快。她來到衣帽間,這衣帽間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教室那麽大,裡面陳列了各類奢侈名牌或限量款的服飾。雨沒有做太多猶豫,早在昨晚她就想定了今天穿什麽了——上身為藍白領的水手服,下身搭配一條深藍色細褶裙,雨的身材雖然細瘦,曲線卻是曼妙的,水滴形的胸部使得雨無論什麽樣式的衣服都可以輕松駕馭,當然,這也關系於她漂亮的臉蛋。

  雨收拾好後,便也該出發了。父親的車正停在樓下,司機在車門外做好了為雨開門的準備,父親則是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今日的新聞。

  “你房間的燈壞了對吧,剛剛已經給電工師傅通過話了,過一會兒應該就到了,”見雨上了車,父親放下手機,扭過頭朝後座的雨說道,雨並沒有回應,只是自顧自的盯著手機看,父親又碰了碰雨,示意雨給個回應,雨一臉不耐煩地放下手機,對父親吼道:“是客廳!客廳!家裡的事你就不能稍微用點兒心嗎?”這一吼,把父親說得啞口無言,默默地坐正了身子,“小姐,老爺他也是為你……”一旁開車的司機想幫自己的老板說兩句好話,他做了雨家的司機有十來年了,在他看來,自己還是有發言權的。但雨並沒有給司機面子,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雨叫閉了嘴。

  一路上車裡都十分安靜,氣氛也有些焦灼。終於到了學校門口,待車停穩後,雨便要下車了,“學校裡過得開心,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父親還是在雨下車時開口說了話,不過雨仍舊沒有理會,撥了撥發梢,便下車朝學校走去。

  雨當然會過得開心,因為她並不會因為家裡的事而影響到她的日常生活。

  R城的背面,與雨所居住的南面大不相同,兩地雖僅有一江之隔,城市面貌確實天壤之別,這裡幾乎隨處可見的老舊居民樓,水泥路也久未翻新,路面要麽就是下凹的,要麽就是被老樹根拱凸的。

  有幸就生活在這裡,在這裡,他收獲了親情和友情,他第一次學會騎單車是在這裡,第一次做遊戲是這裡,第一次因為偷周奶奶店裡的冰棍被母親打也是在這。這裡是一個滿載著回憶的地方。

  有幸今年十五歲,是上高中的年級了,今天就是他要到高中最好的高中——城南一中報到的日子。

  有幸的母親是殺魚的,父親早在有幸出生沒多久就失了蹤影,杳無音信。在有幸兩歲的時候,母親幾乎要被生活壓絕望了,她抱著有幸走上大橋,想這輩子就這麽算了罷,可就在最後一刻,她看見懷裡這個滿眼放光、靈動可愛的男孩,終於還是心軟了,與其說是母親給了有幸活下去的機會,不如說是有幸給了母親希望。

  有幸也沒有辜負母親,品學兼優,他種下了希望的種子,用淚與汗與血來澆灌,最終成功結出果實——保送城南一中,這不僅僅意味著有幸上了全城最優質的高中,更意味著他可以在無須支付高昂學費的情況下,

通過優異的成績而獲得一筆筆金額豐富的獎學金。  這顯然對有幸家來說是極好的,為此母親還特地買了上好的排骨給有幸做了他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有幸之所以“最”愛吃糖醋排骨,可不僅僅是因為它味道好,還因為這菜,對有幸來說有特別的情感——有幸第一次吃這道菜,還是一次生了大病住院,周奶奶來看望他,特地帶來的,有幸嘗過後,就告訴周奶奶他很喜歡吃。自那天以後,周奶奶只要一買排骨,準會給有幸做一碗。後來啊,周奶奶去世了,那時有幸才十一歲,周奶奶躺在病床上,跟自己的兒子張叔聊起有幸——“有幸這孩子很懂事,我很喜歡他……他愛吃我做的糖醋排骨……我想再給他做一次……”

  那時的周奶奶怎還做得動?所以張叔就在周奶奶下葬後,彌補了她生前的遺憾,有幸接過那碗糖醋排骨後,哭得是稀裡嘩啦的,那也是唯一糖醋排骨就在嘴邊卻一口沒動的一次。

  開學的頭一晚,晚飯特別的豐盛,有幸母親的廚藝十分精湛,她還自己研究了不少菜,就比如那“菠蘿魚”。這道菜是不破壞魚身,從魚鰓魚嘴處取出內髒,再將滾刀的菠蘿從魚嘴處塞入,接著放入蒸鍋中小火慢蒸十五分鍾。時間一到,閉火揭蓋,一陣陣菠蘿芬芳撲鼻而來,這時的菠蘿把它那獨特的風味毫不吝嗇地嵌入魚肉之中,果肉多汁,魚肉軟爛;混夾一並下口,魚肉的腥臭被菠蘿的果香壓得一絲不剩,酸甜的味道,配上細綿的口感,這是味蕾的盛宴,舌尖的躍動;若是再蘸上些油少許食醋、少許蒜末、適量豉油(或醬油)組成的蘸料的話,那便也是一絕了。

  有幸愛母親,愛周奶奶,愛糖醋排骨和菠蘿魚,也愛他生活的地方,更愛這美好的一切。

  夏季,天亮得是極早的。

  陽光拚了命地向大地撒下,可有幸家卻是昏黑的,清晨的光線是很難照進來的。有幸一早就起了床,煮上半鍋紅苕稀飯,從泡菜壇裡撈出小塊酸蘿卜,早飯便是解決了。

  “咚~咚~咚”城南一中的大笨鍾高昂又懶散地響起了上午八點整的鍾聲。

  有幸忘形地杵在校門口前,他仰頭望著這偌大的雙拱結構的校門,兩個拱門之間由一根等大的長方體柱子連接,柱子上就刻著“城南一中”四個金色大字。

  有幸走進校園,按照路牌的指示,兜兜轉轉到了教學樓。有幸舉起胳膊拭去額頭的汗漬,又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八點十五;有幸知道,他得快點兒了。

  “報告!”鏗鏘有力又攜著細微氣喘的聲音從高一二班的前門響起。

  “同學,找個座位坐吧。”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朝門口的有幸說道。

  說話的這個老師目測是個五十來幾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腰杆倒還算挺直,濃黑的隻燕眉,並不“茂密”的頭髮,桃核般大的雙眼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鼻子塌又大,滿口黃牙,顯而易見是位“老煙民”,臉上還能看見幾塊老年斑,這說明他的身體並不健康。服裝特色鮮明——深藍色白條紋格子襯衫,純黑西裝褲上扣著一條咖啡色皮帶,以及一雙被擦得油光發亮的黑皮鞋——這便是二班的班主任兼化學老師了。

  夏季,天也是暗得極晏的。

  夕陽西下,血染紅的天空上盤旋著三兩隻烏鴉,聲聲低吟在城南一中的上空回蕩……

  有幸家與幾家鄰居在院子裡圍成一大桌,每家紛紛端來自家做的菜拚湊在一起;有幸母親做了她最拿手的松鼠桂魚和菠蘿魚,張叔知道兩個孩子愛吃糖醋排骨,也做了慢慢一大盤,還包下了今晚所有的酒水,小許和他愛人小冬一家三口端來了他們的家鄉特色菜——“梅菜扣肉”,還有牛婆婆,別看她今年七十九了,身體倒還硬朗著呢,炒幾道小菜並不在話下。

  菜都上了桌,人也都坐好了,當桌子和座位上都還空著位兒,看來,人還沒到齊。

  “哎呀,讓大家久等了,太暗了,好多店都關門咯,繞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家。”打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粗獷的喊聲,方言味兒也特別重。男人手提著一個六七寸左右的蛋糕朝人群的方向走來,身邊還跟著一位年齡與有幸相仿的亭亭少女——曉玥。

  曉玥是有幸的發小,同有幸一樣,她也從小生活在這個地方。如今的曉玥已經成了大美女,長發飄飄、身材勻稱、濃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兩眼如明珠、唇紅如朱丹、指細如削蔥、膚白如牛奶;不過性子卻很隨她父親,剛烈且直率。

  小時候,曉玥就常在狹窄的道裡與有幸追逐;一次暑假,曉玥還教唆有幸去周奶奶店裡偷冰棍,害得有幸被逮住後挨打疼了幾天幾夜,有幸又為了報復曉玥,偷偷從後面趁曉玥沒注意潑了她一大盆冷水,曉玥因此發了高燒,床都下不了,當時有幸內疚了好幾天……

  而在曉玥身邊這位一身腱子肉的男人,便是曉玥的父親——葉懷民。

  按輩分講,有幸得管懷民叫叔,但他可從不這麽叫。在懷民知道有幸沒有父親後,他就決定給有幸感受一下父愛,便常帶著有幸和曉玥做遊戲,可每次懷民輸了遊戲都會找各種理由推脫懲罰,所以有幸便管懷民叫“葉老賴”,雖然現在是極少做遊戲了,但是已經叫慣了口,索性就一直如此罷。

  “快過來坐下吃飯,菜都要涼了。”張叔招手催促道兩人加快腳步。

  “來咯!”懷民碎步走來,把蛋糕放置在桌子中心事先留好的空位上,然後揭開罩子,“喜提名校,步步高升”八分大字映入眼簾。沒錯,今晚便是要慶祝有幸曉玥都上了名校(有幸城南一中,曉玥城南九中)。

  “恭喜!……恭喜啊!……喝!……幹了!……”大人們歡愉地喝著酒,小孩則在一旁爭著吃菜,院子好不熱鬧。

  “今天的月亮真圓!”牛婆婆望著天上的月亮感歎道, “可惜月色大不如從前了……”語罷,惋惜地搖了搖頭。

  雨從牛奶浴中走出,她用纖纖玉手在白皙嫩滑的美腿上來回抹著昂貴的名牌身體乳,各類奢侈品牌的水乳、面膜、精油、眼霜毫不愛憐地使在臉蛋上,兩個多小時以及高昂花銷帶來的精致肌膚對於雨來說是再合算不過的了,因為她的身份除了學生以外,還是一名服裝模特。

  時間總是轉瞬即逝,小孩們沉入了夢鄉,只有光膀子男人還在路邊喝酒劃拳,以及還在為生活勞作的人……

  有幸還是同昨天起得一樣早,一樣煮了半鍋紅苕稀飯,一樣盛出一半為母親留一半,不過今早不吃酸蘿卜了,昨夜吃剩的菜配稀飯再好不過了。

  “土狗,你怎麽比我個女生還慢,要遲到了。”從樓下傳來女人的喊聲。

  有幸不猜也知道,一定是曉玥,因為叫自己“土狗”的,除了她,別無二人。

  “你是猴子,可不是女生,硬要說,頂多是隻母猴子。”有幸不甘示弱回擊道,他還故意扯大了嗓門,巴不得整棟樓都能聽見。

  曉玥頓時被氣紅了臉,“王!有!幸!你早死是吧!”她邊喊邊往有幸家跑,此刻的曉玥,隻想扒了有幸的皮。

  牛婆婆起得也很早,她坐在包了漿的皮沙發上,聽見窗外的喊聲,笑盈盈地自語道:“年輕真好。”

  有幸與曉玥在岔路口做了別,沒過多久就到了學校。

  同學們都十分用心的在複習,有幸也一樣,因為明天就是——入學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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