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
薑印之難得早回府。
他自進京以來,勤謹過人,風評甚佳。
往往都是早出晚歸,似這般午後即回實在少有。
孟氏含笑從內室迎出來:“衙門裡今日不忙?外頭熱得很,叫她們沏了茶上來。”
說著親自為丈夫寬衣,薑印之不過四旬年紀,官職雖然不高,卻有一副好體面模樣。
這使得他不甘久居人下,不過他對外從來也未表露野心,總是一副謙恭謹慎的做派。
“今日衙門裡事少,況且我本該休沐,所以早回來了。”薑印之換上常服和木屐,坐下下邊喝茶邊問,“暉兒的功課怎麽樣了?”
薑暉是他唯一的兒子,薑印之對其自然寄予厚望。平日裡忙於公務,每日的功課都是孟氏把關,但他隔幾日總要親自督促指點。
因此薑暉比同窗的那些子弟們功課都好。
“老爺歇歇吧!用了晚飯再查不遲。”孟氏柔聲說道,“暉兒今日作了篇文章,是有關為臣子之道的。我看到有幾句驚人之語,但個別地方還是不大通,就得老爺來指點了。”
薑印之聽了心裡高興,說道:“我十五歲時作了類似的一篇文章,先生說我穎悟。暉兒今年也不過才十三歲,就能寫出好文章來,可見青出於藍。”
孟氏含笑說道:“不可當面誇他,小孩子家不知謙虛,該浮躁了。”
薑印之點頭道:“我省得,不誇他就是了。”
孟氏和薑印之成親十幾年,從未紅過臉,更別說爭吵了。
薑印之對這第二任妻子十分滿意,因孟氏的性情柔和,處處以夫為綱,什麽事情都先問過丈夫的意思。
衣食細節更是處處精心,比薑暖的生母余勝英不知溫柔體貼多少。
余勝英雖然心地善良,但脾氣急躁,說話做事直來直去。
再者薑印之在仕途上從未借到嶽家的助力。
余老將軍異常耿直,一句話也不肯替他這個女婿說。以至於薑印之被派到岷州那麽遠的地方去做官,窮山刁民,水深君遠。
好在後來納了孟氏,又借著孟家的關系回京,才算熬出頭來。
孟氏為他生兒育女,且將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條,更加關切他的仕途,總是為他出謀劃策,堪稱賢內助。
不一會兒,侍女又端了切好的西瓜上來。
孟士道:“老爺嘗嘗這瓜,是我嫂子叫人送來的。”
薑印之道:“你也有好一陣子沒回娘家看看了。”
孟氏道:“誰說不是呢,只是我這幾日都忙著暉兒借館的事,顧不上回去。”
薑印之瓜也不吃了,說道:“那可辦成了沒有?”
孟氏歎道:“榮錦侯夫人說他家二爺不在家,她做不得主,我隻得回來了。”
原來薑暉自從進京以來,便依附於舅家的私塾就讀。隨著年紀漸長,孟氏和薑印之想給他謀一個更好的館。
京城中最好的私塾有兩家,便是陳家和岑家,有不少子弟都是托關系去附讀的。
孟氏向來精明,知道去那裡不光學業長進,那些同窗非富即貴,這人脈也是極難得的。
但陳家私塾是二爺陳欽親自執教,一應都是他說了算,子弟要入館讀書也要先過他這一關,凡是資質愚鈍的,品行不正的,通通不收。
薑印之難免有些不樂,說道:“要不去岑家問問?”
孟氏搖頭道:“我還是更看重陳家,實在不行再換岑家吧!”
然後又說:“說起來還有件事要和老爺商量。
” 薑印之道:“什麽事你做主就是。”
孟氏道:“暉兒的束修怕是還要再增加些,原來洪家夫人說要幫忙說項,如今既走不得這條路了,咱們便應多加些才是。”
薑印之不免歎息一聲道:“理應如此。”
這又讓他不免對自己的大女兒薑暖生出不滿來。如果她應下來和洪家的親事,那麽不但兒子薑暉讀書的事十拿九穩,就連自己的仕途升遷也是指日可待。
偏偏這丫頭和她娘一樣,生了一副糊塗心腸,弄得親事不成,還徹底把洪家給得罪了。
孟氏看薑印之臉色不善,便柔聲勸道:“老爺莫要動氣了,這事情已然過去,咱們就別再提了。都是我自己謀劃不周。”
薑印之道:“關你什麽事,都是那丫頭不懂事,還有那婆子實在可惡,早就應該把她打發出去才是。”
“她們雖然不對,可咱們也要顧全臉面。”孟氏解勸道,“我們怎麽樣都好,關鍵是老爺的體面不能有損。我不過多忍耐些罷了,不要緊的。”
薑印之聽了,不禁感動握著妻子的手說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孟氏待要說話,只聽外頭有人進來,還有哭聲,聽著像是薑晴的聲音。
忙問是怎麽回事。
這會兒薑晴已然哭哭啼啼地從外頭走了進來,見了孟氏便撲過去。
孟氏不由得驚慌,連薑印之也急了,問道:“這是怎麽了?”
薑晴一邊哭一邊說道:“都是我那個好姐姐!把咱們家的臉面徹底丟盡了,從此往後我再也不出去!”
孟氏納罕道:“阿暖沒和你一同回來嗎?究竟怎麽了?”
薑晴的丫鬟小蝶跪下來回話道:“啟稟老爺夫人,今日我們到清平湖上去遊湖,咱們大小姐也不知是怎麽了,先把宗家的小侯爺推落到了湖裡,後來又和信永公府四小姐的人動了手,最後還驚動了霍公爺。”
“我做好做歹上去勸,她不但不和人家道歉,反倒拿出一副鬥到底的架勢,害得崔小姐把一腔惱怒都撒到了我身上,搶白了我一頓。”薑晴跺腳哭道,“這下可好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她和崔小姐公然叫板,那楊家、吳家、張家從此之後都與我們交惡了。”
孟氏和薑印之聽了自然心驚,忙問:“沒傷了誰吧?小侯爺有沒有大礙?”
“幸而天氣熱,救得也及時,”薑晴的語氣稍微平緩了一瞬,隨即又激動起來,“可那又怎樣?!在眾人面前讓人家受辱,這不是要害死咱們全家麽?!”
“那個孽障呢?!她可是被官府抓走了?!還是被人打死了?!”薑印之氣得眼角上吊。
“她?她趁亂跑了,留下一堆爛攤子。”薑晴冷笑,“而且還是坐了岑家那個掃把星的車一道跑的。生恐別人說咱們家一句好話,往後我是沒臉見人了。”
說著又趴在母親肩頭嗚嗚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