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蠟燭的燈芯掐得很暗,屋子裡昏昏黃黃的。
紗帳的影子投在頂棚上,像一張大大的蜘蛛網。
紅線躺在那裡,並沒有睡。
她就那麽直直地躺著,雙手放在胸前,一動不動。
臉上掛著一抹笑,七分得意,三分嘲弄。
獨處的她和在人前的時候很不一樣,仿佛卸下了一層面具,換了一個人。
“柔弱是立身的根本,強橫是惹禍的根苗。”
這句話是她父親從小教她的。
紅線把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無論是對誰,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
她從不疾言厲色,更不會惡語相向。
但她從來也不吃虧,但卻總能讓別人吃啞巴虧。
這都是她以退為進以柔克剛的處事法則的功勞。
久而久之,更是將這以柔克剛的本事,運用得爐火純青。
她父親身為小書肆的掌櫃,也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
可是在這官宦多如牛毛的京城,一個老秀才又算得了什麽呢?
甚至壓根兒就沒有人記得他還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功名背在身上。
她父親一生不得志,飽讀詩書,寒窗三紀,卻總是名落孫山。
想要生個兒子親自教授,替自己完成一舉成名天下聞的心願,卻連個兒子也沒有。
他常常一個人喝悶酒,醉了就寫幾首抒發愁情的詩,卻從不示人。
他只有紅線一個女兒,大約是因為沒有兒子的緣故,他把女兒當兒子一樣教養。
偏偏紅線明伶俐,一教就會,還能舉一反三。
這可把老秀才高興壞了,教她讀更多的書,還讓她拿起筆來做文章。
可是總有一種遺憾是彌補不了的,他常常看著紅線苦惱地搖頭道:“可惜呀,你不是個男子。否則一定會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
喝得大醉的時候,他甚至會怒氣重重地質問:“你為什麽不是個男子?!你為什麽就不能是個男子?!”
哪怕在他彌留之際,還是忘不掉這件事。
紅線早就認識陸遇之,誠毅侯府的大公子,偶爾會到他們書肆裡去。
紅線在當初並沒有打他的主意,因為她知道父親是絕不允許自己給人做妾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父親亡故,書肆隨即被燒成灰燼,相依為命的母親也撒手去了。
紅線一下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她甚至都顧不上悲傷,因為察覺到了自己的命運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
她記得父親教自己讀史書,曾經說過漢惠帝駕崩,身為生母的呂後卻哭不出眼淚。
後來眾大臣將呂家人全部封侯,呂後才落淚痛哭。
當時她很是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父親告訴她說,因為呂後擔憂自己和娘家人的命運,所以根本就顧不上哭死去的兒子。
等到放下心來,才有了眼淚。
她那時便明白了呂後的心情,因為她更擔憂自己往後的日子,而顧不上去哭死了的母親。
說實話,她當時並不是沒有錢料理母親的後事。
書肆雖然燒了,但這麽多年的積蓄還是有的。
她完全可以給母親辦完後事,然後帶著盤纏投奔舅舅家。
可她舅舅也不過是個賣豆腐的小販,投奔了他,自己只能嫁給販夫走卒。
就算是不要臉面,給人做妾,只怕找個縣官都是高攀了。
她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如何會甘心淪落到這地步?
思來想去,她選中了陸遇之。
陸遇之相貌英俊,性情溫厚。
最要緊的是,他是侯府的長子。
將來就算不能考中進士,憑借祖蔭,皇上也會賜他個同進士出身。
老侯爺不在了,他就是侯爺。
自己只要抱住了他的大腿,先做丫鬟,後做姨娘,也算是終身有靠了。
所以她故意說沒有錢來安葬母親,而向陸遇之求助,陸遇之果然慷慨解囊幫了她。
心思單純的陸大少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個柔柔弱弱無依無靠的女子,竟然是拿這件事來做引子,一步步把他引入陷阱。
紅線做出一副受人之恩無以為報的惶恐模樣來,對陸遇之千恩萬謝。
並且在安葬完母親之後,就來到陸家,說要為奴為婢,報答大恩。
果然無論是陸遇之還是陸夫人,都不同意她怎麽做。
陸遇之只是單純的不想要回報,而陸夫人卻懷疑她別有用心。
紅線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母子之間的分歧,在陸夫人面前誠惶誠恐,在陸遇之面前挑撥是非。
不過她的手段很高明,沒有一句說陸夫人的不是,甚至一再誇陸夫人。
可是卻讓陸遇之覺得他母親誤會了紅線,對她有些過於粗暴蠻橫了。
紅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進入陸家,留在陸遇之身邊。
她見軟的不成,於是就動起了別的心思。
哄騙陸遇之親自把她送走,實則到了城外,她就裝起了病。
因為她就是想讓陸家人或者是其他人知道她和陸遇之在一起。
這樣的話,陸家自然就說不清楚了。
而她一個小孤女又出身良家,陸家總不好做得太絕。沒的落下話柄,讓人恥笑。
她知道,越是高貴的人家越在意臉面。
否則她有什麽可以和陸家抗衡的?
當然了,她也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一定能成功。也許真的把陸家人惹急了,要了自己的小命。
可是富貴險中求,與其在柴米油鹽中蹉跎一生,倒不如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只是她沒想到, 找上來的並不是陸家人,而是徐春君。
她之前就聽說過徐春君的事,今天見了她才發現也不過如此。
倒不是說徐春君手段不夠,而是她們都有所顧忌,不敢傷了陸遇之的心。
“除非你們弄死我,否則我絕不松手!”紅線咬著牙,在心裡默默地想。
只要陸遇之可憐她,保護她,別人就拿她沒辦法。
“爹娘,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得償所願。”隨後她又在心裡默默祝禱,“下半輩子是綾羅綢緞還是破衣爛衫,就看這一回了。”
此時夜已深了,巡更的梆子聲橐橐地敲著,飄進人們的夢裡。
紅線吹熄了蠟燭,把臉埋在錦被間,她也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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