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諸將雲集,有很多沒見過的面孔。
夏侯玄依舊坐在上首,閉目養神,像一尊神像。
郭淮全身盔甲,手按劍柄站在堂中。
龐會一身是血,半跪在地,垂著腦袋。
過不多時,各軍將領陸陸續續趕到,聚集了四五百人,連下級軍官也召集了。
雍涼軍、中軍分列左右,涇渭分明。
不過兩邊的氣勢不可同日而語。
雍涼軍人人亢奮,精神抖擻,楊崢還看到一個熟人——杜展,站在雍涼將校之後,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似乎混得不錯。
而中軍,全都垂頭喪氣的。
曹爽上位以來,以曹氏兄弟分掌諸營,曹羲為中領軍,曹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
卻全都是如他一樣的庸碌之人。
軍中向來崇拜強者,曹氏兄弟於國於社稷於天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功績,全躺在父輩的功勞簿上,自然不得人心。
如同每一個王朝一樣,禁軍中軍越來越弱,邊軍外軍越來越強。
時至今日,中軍除了龐會,居然連一個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沒有。
而這唯一的人物龐會,也在想著轉換門庭。
“本將令你驅趕蜀軍即可,為何要追殺敗軍?”郭淮的聲音打斷了楊崢的思索。
龐會低沉著頭,“末將一時立功心切,中了埋伏,請將軍恕罪!”
“今日若是輕饒了你,他日何以號令諸軍?你既然敢違抗軍令,當知軍法無情。”郭淮朗聲道。
上首的夏侯玄卻始終閉著眼,一言不發。
而中軍將校也無一人為他說話。
楊崢心中一歎,這就是跳槽的代價。
郭淮似在等人為他求情,等了片刻,沒有一人說話,頓時臉就寒了下來,“來人,將龐會重打四十軍棍!”
兩個軍士持棍而入,當著全軍大大小小四五百號人,就要行刑。
“龐會為國家忠良之後,有功勳在身,駱谷之戰盡心盡力,今有小敗,不折前功,望將軍念在其父為國捐軀的份上,寬恕一二。”夏侯玄關鍵時刻睜開了眼,語氣神態卻放的極低。
仿佛郭淮才是雍涼都督。
今日之事,表面上是懲戒龐會,實則是郭淮與夏侯玄的交鋒。
一山不容二虎。
但夏侯玄早已沒了鬥志。
或者說,他早已經輸了,根本沒有跟郭淮較量的實力。
而今日之後,中軍諸將在雍涼再無話語權。
“既然都督有言,今日饒你一次。”郭淮寬宏大量道,也沒有步步緊逼。
“多謝將軍。”龐會向郭淮雙膝跪地,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夏侯玄又閉上了眼。
看著地上龐會的慘象,楊崢心中多了一絲警醒。
聯想起十幾年後的滅蜀之戰,許諸之子許儀,鍾會說殺就殺。
其實誰都靠不住,只有權力在自己手中才最穩妥。
郭淮威嚴沉穩的目光掃過眾人,“陛下有令!”
堂中頓時一肅,人人皆半跪在郭淮面前。
連夏侯玄也不得不行禮。
“伐蜀之戰失利,非諸軍不力,實乃蒼天不佑,諸軍奮勇,勞苦功高,朕在深宮,亦常念之,望諸君振作,守土安民,保大魏社稷,不可懈怠,有功人等,一概封賞……”郭淮厚重的聲音讀來,不覺讓人有種皇恩浩蕩之感。
而此時的皇帝不過六歲,想來這份詔令是經過尚書台的手。
“百人將黃彬,進牙門將,賞金十斤,銀五十斤!”
“謝陛下隆恩!”
“部曲將嚴彪,進別部司馬,賞金三十斤,銀百斤!”
“謝陛下!謝將軍!”
……
一個個雍涼系的人被封賞。
中軍諸人的眼神中不禁升起怨氣。
此番伐蜀,中軍的折損還在雍涼軍之上。
郭淮帶著本部一萬人提前撤出戰場,反而成了最大的功臣。
朝廷的旨意不經過夏侯玄的手,反而交給郭淮,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不過楊崢有些疑惑,朝堂不是被曹爽把持嗎?
怎麽會有這種詔令?
腦海裡閃過原主的記憶,忽然有些明白了。
魏國朝堂,表面看諸夏侯曹氏子弟位居高位,但很多實權部門掌握在世家老臣身上。
司馬懿就是世家老臣的代表。
曹爽、何晏、丁謐、鄧颺看似風光,看似大權在握,實則飄在水面上,並沒有什麽根基。
真正的大魚都沉在水底。
以曹叡之聰慧豈會看不出曹爽的無能?
政治的本質是妥協。
連皇帝曹叡都不得不向世家老臣們妥協,托孤司馬懿,以安撫他們。
曹爽又如何不向他們妥協?
曹爽此敗,不僅失去了人心,更重要的在於讓曹魏失去了雍涼,失去了關中!
歷史上高平陵之變後,夏侯玄在關中名義上握有十萬之眾,還有夏侯霸為輔,但結果是雍涼軍沒有絲毫動靜,夏侯霸逃亡蜀漢,夏侯玄坐以待斃。
楊崢心中忍不住有些震撼。
有些東西史書中看再多都是局外人,而身臨其境,才深刻感受到其中的波譎雲詭。
“百人將楊崢,進部曲將!賞金五斤,銀三十兩!”
就在楊崢思索的時候,從郭淮嘴中念出他的名字。
楊崢全身一震,趕緊跪在郭淮面前,“謝陛下隆恩,謝將軍!”
怎麽自己也在封賞之列?
楊崢難以置信,難道是曹爽提名?
曹爽與鄧颺每日飲酒作樂,哪會管自己,大小軍務都扔給夏侯玄與郭淮。
郭淮是肯定不會提拔自己的,難道是夏侯玄?
楊崢叩謝之後,回到隊列。
周圍羨慕有嫉妒的目光紛紛投來。
整個中軍被封賞的有五人,其他四人全部是都尉級別以上,屬於高級軍官,只有自己一人是低級的百人將。
沒人提拔是不可能的。
部曲將雖然隻比百人將高了一級,但已經邁入中級軍官的行列,領三百至五百人。
比百人將不知強上多少。
楊崢心中一陣寬慰,也不枉自己在戰場上玩命了。
郭淮先借龐會立威,壓製夏侯玄,然後又憑封賞,將自己的威望推到頂點。
不愧是縱橫沙場三十載的宿將。
今日之後,他才是雍涼第一人!
城中氣勢為之一變,郭淮接掌兵權之後,立即整頓全軍,重新歸化建制。
連中軍諸營也服服帖帖,無人敢抗命。
此後,魏軍頻出,截擊深入關中的蜀軍。
凡作戰不力者,皆軍法從事。
一顆顆人頭掛在城牆上,三軍肅然,士氣重新回歸。
秦嶺中的蜀軍仿佛感覺到魏軍氣勢的變化,不敢再來挑釁,收兵沈嶺之上,互相對峙。
轟轟烈烈的伐蜀之戰,亦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