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觀身上纏著布帶,上面隱隱滲出血跡。
並非司馬炎的斥候說的,孟觀措手不及,而是結結實實的敗了。
陳騫一上來就玩命的架勢,不計傷亡,不計代價,集中兵力猛攻左前壘,然後從左前壘突破整個防線。
秦軍野戰有優勢,但陳騫麾下的步卒也堪稱精銳。
且陳騫六十多歲的年紀,掄劍入陣,晉軍人人用命。
還有帳下督張方,勇猛非常,提兩杆重戟,殺入秦軍之中,所向無敵,連孟觀都中了一戟,險些切下他整條胳膊。
戰場最無解的就是如此,也不跟你爾虞我詐,全憑實力碾壓,一上來就玩命。
馮颯大戰中,孟觀突襲白水城,讓楊崢鎖定了最終的勝局。
他的優勢也在進攻,而非防守。
遇到陳騫這個級別的對手,失敗再所難免。
若非龐青出手救援,孟觀就交代在華陰。
“關中失於我手,有何面目見陛下!”孟觀長歎一聲。
回望身邊,兩萬府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三千潰卒,不少人還帶著傷,無比沮喪。
“大戰才剛剛開始,此時言敗,為時尚早!”龐青笑道。
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讓孟觀一陣無語。
“中原大將首推陳騫、石苞,若能留下陳騫,足夠你將功補過了,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太掛在心上,且魯公早已堅壁清野,張將軍拒守鄭縣、藍田、霸陵,陳騫、王濬沒有攻破長安的實力!”龐青安慰道。
潼關在司馬炎手中,長安之東早有準備。
陳騫大軍一入關中,百姓和府兵們就避入塢堡、城池之中。
陳騫若是一個個的打,等到了長安,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
但若是不打,這些塢堡和小城裡的府兵就會襲擾他們的後方。
秦國的優勢正在於對底層的動員力。
至於投降,在秦國很難出現。
百姓在宣義司的鼓動下,對晉軍恨之入骨,視他們為血仇,是來搶奪自己良田、妻女的。
晉軍也的確是這麽乾的。
一路上煙塵滾滾,遇見村落一把火燒掉,遇見良田,縱馬踐踏之,抓到百姓,就地斬首……
陳騫的目的非常明確,把關中化為焦土。
話雖這麽說,孟觀心中仍然難受。
龐青拍拍他的肩膀,“數十萬人大戰,不可能面面俱到,沒時間在此唉聲歎氣了,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如何報仇雪恨!”
報仇雪恨!
孟觀眼中漸漸燃起鬥志,“陳騫在前,王濬在後,互為援護,憑我們手上的兵力似乎難以撼動!”
陳騫和王濬都是用兵的老手。
王濬與孟觀對壘數年,知根知底,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角色。
不過龐青一臉的淡定,讓孟觀安心不少,兩人此前就有過多次合作,又同時青營出身,相交莫逆,一見龐青的眼神,孟觀心中一動,“除非……我們襲擊其糧道,或者,偷襲潼關!”
“陛下派我前來,正是為此!”龐青眼中閃過一道厲芒。
這幾年降將派水漲船高,衛瓘、馬隆、文鴦大放異彩,他們青營出身的人,這幾年反而消沉不少。
龐青年紀不大,正是對權力最渴望之時。
此戰若能立下不世之功,平尚書事就有希望了。
其實他也知道,楊崢早有此意。
為的就是平衡逐漸崛起的蜀中士人和雍涼士人的勢力。
一個降將系太過單薄。
青營子弟還在成長當中,他龐青能不能脫穎而出,成為第八位平尚書事,就在這一戰了。
“陛下對我們寄以厚望,你我絕不可錯失良機!”龐青沉聲道。
孟觀全身一震。
隱隱約約也明白楊崢派龐青前來的意思了。
華陰的府兵損失較大,但龐青帶來的五千精銳中軍依舊士氣高昂。
這些人很多都是羌、氐、賨出身,擅長山地作戰。
“王濬此人堵在華陰,恐怕也是為了防備我軍偷襲潼關!”孟觀拋出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龐青眼神變得深邃起來,“陛下這麽多年雪藏張將軍,或許就是為了今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焉知陳騫不會如王基一般,殞於長安城下?陳騫若失利,伱猜王濬會不會袖手旁觀?”
陳騫若出了事,王濬就是孤軍。
精明的獵人最擅長的是默默蟄伏,等待時機,然後一擊致命……
此刻的長安早已緊張起來。
士卒登上城牆,斥候全都撒了出去。
城內的青壯也被組織起來。
太子楊旭跟著魯芝慰問將士和百姓,是以城中雖然緊張,卻並無慌亂。
只不過東面時而衝天的黑煙讓楊旭有些惴惴不安,“晉賊踐踏良田,焚燒村落,可恨至極。”
魯芝溫聲道:“良田被毀,再耕便是,村落被焚,日後可以重建,治國之道,先治人心,人心齊,何愁大秦不能振作?”
一旁的楊旭、楊武、楊宏皆若有所思。
在此時,東面傳來一陣馬就蹄的響聲。
一支暗紅色的騎兵狂奔而來,衝著長安城呼喊:“秦賊余虐聽著,楊賊已經在河東兵敗被俘,陛下已率百萬中原王師入關,爾等速速投降,遲則雞犬不留,老少無遺類!”
聲音越喊越大。
馬上的騎兵一個個龍騰虎躍的揮動旌旗,煙塵滾滾,頗有聲勢。
城上守軍忽然陷入沉默之中,全都望著魯芝和太子楊旭。
“父、父……”楊宏臉色慘白,剛開口就被魯芝一個凌厲的眼神嚇了回去。
不同於楊毅和楊武,楊宏一直跟著嵇康等名士。
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將晉軍來勢洶洶,一時失了分寸。
楊武卻平靜無常。
楊旭呆了一下,忽爾哈哈大笑起來,稚氣未脫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父皇天下無敵,此必是前來詐城!”
每個父親都是孩子心中的一座大山。
魯芝非常欣慰的笑了起來, “殿下所言甚是!”
楊武道:“司馬昭尚且不是父皇敵手,遑論司馬炎?陳騫行此誆詐之術,非大丈夫所為!”
魯芝和太子沒慌,城上的守軍也就安定下來。
城下的騎兵吼了一陣,見沒動靜,也就退走了。
“太傅還沒說如何治人心。”楊旭問道。
“欲治他人之心,先治已心,心正則身正,身正則行正,行正,則人心自歸矣!”與楊旭相處越久,便是充滿期待。
“為何司馬家心不正、身亦不正,能坐穩江山?”楊旭好奇道。
“所以才會天降你父皇推翻司馬家。”魯芝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