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號定為“秦”時,便默認長安為都。
杜預、索靖都無異議,不過魯芝卻沒有回信,而是他勞累過度,病重之中。
楊崢大驚,趕忙快馬加鞭奔赴長安。
這麽多年,真正的中流砥柱是魯芝。
默默在後方經營一切,把一切都打理的妥妥當當,讓前線沒有後顧之憂。
隴右、河西這麽快恢復生產,都是他功勞。
楊崢輝煌的勝利,背後他的精打細算,將涼州資源送到前線。
所以杜預、衛瓘等人是護軍,魯芝是勳功最高的上護軍。
趕到長安,見了魯芝的住宅,忍不住心中一酸,都是秦國的上護軍、陰平侯,一家人住的還是茅草房,連個下人都沒有。
長安本有征西將軍府,歷經戰火,早已損壞,羊祜防守長安時,為了加固城防,把能拆的都拆了。
城中像樣的建築沒有幾座,不是被當做官衙,就是被當成軍營。
次子魯敬粗布麻衣侍奉在側。
魯芝潔身寡欲,不蓄田宅,為官廉潔、為政公平,在涼州也是出名了的。
因郭汜李傕之亂,家破人亡,自幼流離失所,嘗遍人家苦難,封賞給他的田地、錢財,都拿去接濟貧苦百姓。所以他主政的地方,官場為之一清,百姓豪強心悅誠服,當地往往能快速安定下來。
離任之時,總有百姓攔住他不讓他走。
關中幾乎一片廢墟,想恢復以往的生機,何其之難?
政務何其繁重?
魯芝生活簡樸,加上他年紀也大了,今年已經七十一,病倒也在情理之中。
楊崢暗恨自己太粗心,沉浸在大勝立國的喜悅之中,忽視的東西太多。
魯芝臥病在床,早已不能見客。
楊崢顧不了這些虛禮,直入病榻之前。
家中只有一屋子的竹簡,幾件家具,簡樸到了極致。
“家父十日之前於田間病倒,送回城休養,請了大夫,脈相已經穩固,大夫說只要保養兩三月,父親便會好轉。”魯敬脾氣跟魯芝相似,剛正不阿,所以話語間多多少少帶著些怨氣。
魯芝生活簡樸,不蓄私產,自然也就沒有娶姬妾,夫人離世後,這麽多年也沒續弦。
只有兩子,長子魯恭,先為河曲屯田令,政績尚可,沒有特別過人之處,倒是學會了魯芝的兢兢業業。
楊崢沉默許久,也沒多說什麽。
此後兩天一直親自侍奉湯藥,為他擦拭身體。
如同侍奉自己的老父。
魯敬臉上的怨氣一點一點消散。
第三天時,魯芝清醒過來,臉色略有些蒼白,眼神十分渾濁,愣了半天,才發現是楊崢,長長歎息一聲,嘴中在說些什麽。
楊崢把耳朵貼近,“大、王日理、萬萬機,不該……在此……耽誤……老朽……慚愧……”
楊崢輕輕握住他的手,“伯父但請安歇,自有李密、陳壽等人打理,我已調回索靖,讓他主理關中大局。”
魯芝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麽,閉上眼又睡過去了。
看著他布滿老人斑滿是皺紋的臉,楊崢真怕他就這麽睡過去了。
心中微微恐懼。
生父楊攸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而魯芝多少替代了這一角色。
之後幾天,楊崢就睡在魯芝病榻之側,喂水喂粥,侍奉湯藥,魯芝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在楊崢攙扶下,可下床行走。
也就在這幾天,並州兵敗的消息傳回。
周煜孤軍深入,中唐彬、劉弘埋伏,圍而不攻,周煜糧盡突圍,魏軍隨後掩殺,杜河率兩千甲士斷後,傷敵數倍,但寡不敵眾,全軍盡歿,本人也戰死陣中。
匈奴左部帥劉淵領三千匈奴義從拖住周煜。
吃掉杜河三千甲士的唐彬、劉弘數萬人趕來,三面圍殺,七千騎兵、六千步卒人困馬乏,當場被斬千余,周煜大敗,部眾潰散,又被截斷了退會太原的去路,引兵向西,退走呂梁山,才勉強逃過魏軍追殺。
魏軍收復太原以南所有失地,圍攻太原!
楊崢一把捏碎了竹簡。
兩千甲士被斬,府兵一哄而散,一萬多親軍精銳被重創……
自西平起兵以來,還是第一次遭逢如此大敗。
要知道,這其實是楊崢立國以來的第一戰!
劉珩、龐青當年也“君命有所不受”,但他們是根據戰場形勢,做出的一系列正確調整,沒有與楊崢騷擾襲取並州的大戰略相違背。
而周煜的出擊,與楊崢休養生息固守太原的大略違背了。
其實這幾年周煜的心態就在逐漸發生轉變。
好幾次在利益之爭中衝到了前面,儼然是元從系首腦自居。
以前大家窩在西平,窮的叮當響,到處武裝要飯,大家齊心合力喝西北風,一心想著把涼州做大做強。
現在佔據河西,開辟河套,一戰拿下關中蜀國,膨脹的太快。
這也導致內部某些人也跟著膨脹了。
利益大了,想法自然就多了。
各種內爭也鋒芒畢露。
楊崢揉了揉額頭,深切感受到坐天下之難,打天下,只需刀口對外,衝著敵人砍就行了。
坐天下卻千頭萬緒,要平衡各種利益派系……
“太原兵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魯芝道。
早在情報送來之前,便有中原商賈帶來的小道消息在長安傳的沸沸揚揚。
楊崢都能聽到,魯芝自然也會聽到一些。
見到楊崢陰鬱的臉色,心中也就有數了。
“這是為何?”
“大王一戰而得關中、蜀中,五萬兵力大破司馬昭十六萬大軍,驕兵悍將不知凡幾,視中原如無物,經此一戰,可消軍中驕狂之氣,雖然代價大了些,但並州兵敗,總比關中兵敗要好!”敢這麽直接的也只有魯芝了。
話雖如此,但楊崢還是鬱悶不已,“伯父所言極是。”
魯芝繼續寬慰道:“臣此番大病忽然明白一個道理。”
楊崢好奇起來。
“此番大病,臣體內沉屙皆暴露出來,藥石除去之後,頓覺全身舒泰不少,臣敢誇口,至少能有十年壽數,若沉屙聚在體內,不出兩年,藥石乏力,臣必撒手人寰!”魯芝娓娓道來。
他今年七十一, 這世道能活到八十幾歲也是長壽。
“譬如大秦,若無此敗,軍中驕狂日盛,他日關中大戰,若是沉屙爆發,隻恐大王十幾年血戰之功一去不返!”
“多謝伯父教誨!”楊崢拱手一禮。
這種例子太多了。
霸王破釜沉舟,八千江東子弟大戰二十萬秦軍,橫掃天下,未嘗一敗,然而垓下一敗,便再也爬不起來。
百年之後的苻堅、慕容垂也是如此。
司馬昭廢除屯田製,頒行佔田製,關東人心大悅。
尤其是在中原采取守勢的時候,關東到處都是雄關大城,人口是關西的四五倍,錢糧廣盛,司馬家的幾個頭面人物都不傻,楊崢憑什麽能一直贏下去
所以有病就要早些治,不能諱疾忌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