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夏侯霸的性子,還不至於指桑罵槐。
他也不是這種小肚雞腸之人。
稍微不快,轉眼就煙消雲散。
不過此事就像陰雲一樣壓在心中,總感覺要發生點什麽事情。
回到大營,楊崢巡視了一遍士卒。
西平地勢極利山地作戰。
賨兵出身大多出身於漢中的群山之間。
羌人也擅長山地奔跑。
得知明日將戰,一個個興奮異常,老卒們倒頭就睡,不受絲毫影響。
楊崢也趕緊睡下,明日還有一場大戰,但半夜幾次被狼嚎聲吵醒。
這年頭野獸都不怕人。
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了,撐到黎明,老卒們精神飽滿的起身,弄醒身邊的羌賨袍澤,胡亂吃了些乾糧,喝了些水。
楊崢立在營前,部下逐漸聚集。
“將軍。”親兵劉珩遞過來頭盔。
十六歲的少年,但身體已經發育的孔武有力,穿上鐵甲,英氣勃發。
楊崢接過頭盔。
部下聚集完畢。
長久的訓練讓他們具備的軍人的潛質。
沒有人的眼神中有退縮和恐懼。
楊崢滿意的點點頭,拔出劍,指向西北方向。
士卒在沉默中行進。
黎明前的黑暗裡,狼群依舊在呼嘯。
時遠時近。
讓士卒們殺氣越來越重。
臨近敵營,敵人依舊在熟睡。
箭樓上的戍卒懶懶散散的靠在木欄上睡著,多日征戰,已經讓他們疲憊不堪。
只有牲畜們受到狼嚎聲的驚嚇,不安的鳴叫著。
一直以來,楊崢都是在逆境中搏命,殺出一條血路。
事情太順利,反倒讓他感覺不安。
派出斥候四面探了探,沒有異常後,才揮軍殺入。
“殺啊!”剛走到營前,劉珩就像狂犬病發作一般,大吼一聲,把本來就心事重重小心謹慎的楊崢嚇了一跳。
楊崢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忽然覺得他的腦子跟他的肌肉不成正比。
賨兵們也是少年熱血,有人開了腔,登時跟著大吼起來,“殺!”
偷襲變成了明火執仗……
有時候,熱情太高漲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年輕人,往往憋不住火氣……
楊崢瞪了劉珩一眼。
這廝還不知道犯了什麽錯。
喊殺聲中,羌人們仿佛炸了窩的馬蜂,人聲、牲口聲,此起彼伏。
箭樓上的戍卒驚嚇過度,居然掉了下來,發出一連串的慘叫。
這悠長的慘叫令羌營更加混亂了。
牛馬互相衝撞,羊群頂翻羌人。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營寨中升起火光,最開始只是很小一片,轉眼,大火蓬勃而起,也不知燒到了什麽。
羌人連衣服都沒穿,驚惶奔走……
混亂迅速漫延。
短短半炷香功夫,整個羌營都亂套了。
楊崢目瞪口呆,看向劉珩的眼神中帶著不可思議。
這就是所謂的如有神助嗎?
火光中,劉珩滿臉興奮,仿佛他也被點燃了,拔出環首刀,雙眼中升騰著火焰,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要噴發一樣……
楊崢苦笑著揮揮手,“去吧。”
劉珩仰天狂嚎一聲,帶著十幾個同樣年輕的親兵,殺入羌營之中。
看著他如餓狼般凶猛的樣子,楊崢真懷疑他曾經被狗或者狼咬了,狂犬病爆發。
不過部下這麽猛,楊崢也不能攔著。
是鷹就搏擊長天,是虎就嘯傲山巒。
這年頭,匍匐在自己的翅膀下,遲早也是害了他。
夏侯霸在隴西頗有威名,但他的幾個兒子全都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紈絝子弟。
夏侯氏的武風戛然而止。
只有夏侯玄、夏侯霸撐著場面。
忽然之間,楊崢理解了夏侯霸的心境。
“死後無憂”何嘗不是對子嗣的無奈?
這麽一想,夏侯霸就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過的。
世家門閥不是憑空做大的,手下也需要得力精乾之人。
能被夏侯霸看的起,楊崢很感動,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
楊崢隨著三千部下殺入敵營,羌人早已潰不成軍。
很多人光著上半截大腿跑來跑去。
楊崢想過羌人不堪一擊,但沒想過會不堪一擊到這個程度。
幾萬羌人,加上牲畜亂作一團,橫衝直撞。
現在要考慮的不是殺敵,而是不被敵人衝散、踐踏。
“結陣、結陣!”老卒們指揮著各自的部下。
這一年多的時間,無論是羌人還是賨人,軍令已經深入他們骨髓之中。
很快便結成一個個陣列。
仿佛狂風巨浪中的礁石。
黎明早已到來,朝霞鋪滿天空,也鋪滿大地。
讓血淋淋的戰場帶著一抹金紅。
夏侯霸的騎兵踩準時機的出現,如同一條黑色長鞭,自東南向西北揮動。
西平城也在此時城門大開,一支千人步騎湧出城池。
三面夾擊,羌人潰不成軍。
戰場越發的混亂。
有些羌人反應過來,剽悍之氣爆發,轉頭與魏軍廝殺。
但這些許反抗力量不足以扭轉局勢。
羌人的慘敗已成必然。
一層又一層潰敗的人和牲畜如潮水一樣撞在賨兵的盾牌之上。
轉眼潮水和礁石都被染成血色。
戰爭已經變成屠戮。
步陣的殺戮效率高於輕騎。
羌人很快發現此路不通。
人和牲畜一起向西北奔逃……
兩三萬人畜逃命的力量匯集在一起,宛如洪水決堤,一瀉千裡……
楊崢看著西北,恰好看見夏侯霸的騎兵被淹沒在這股洪水中。
夏侯霸高昂的背影,像是跌倒了一般忽然不見了……
楊崢大驚失色,心中潛藏多日的不安感忽然升到了頂點。
戰場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樂極生悲的事,太正常了……
歸師勿遏,窮寇勿迫。
夏侯霸打了一輩子的仗,難道要提前在此地修成正果嗎?
他若是玩完了,憑自己能扛得住司馬氏狗腿子們的排擠嗎?
楊崢不禁有些苦惱,夏侯霸身為一軍主將,說什麽不好,偏偏說一個“死”字,現在果然要應驗了。
禍從口出,還是有些道理的。
“劉珩、劉珩!”楊崢吼了兩聲。
在陣前殺的興起的劉珩回頭。
“隨我去救援夏侯將軍!”
“哦。”劉珩丟下已經斷裂的環首刀,隨意撿起兩根斷矛,一手一支,戰在最前,左右手揮動,血光陣陣。
無論是反抗的羌人,還是亂衝的牲畜,全都倒在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