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楊崢沒有被衝昏頭腦。
從鸇陰到長安,近千裡迢迢,士卒早已疲憊,西平也有疲敝之象。
背後武威未下,勞師遠征,若是遇到挫折,這大好的形勢就付之東流了。
鸇陰對面就是安定,胡家的大本營。
長安堅城一座,只需千余兵力,加上城中青壯就能擋住楊崢的這兩三萬疲敝人馬。
就算拿下長安,但守得住嗎?
潼關、函谷關等等全在別人手中。
到那時,司馬師很可能不去弄毌丘儉,而先來搞自己。
朝廷可以允許涼州丟失,但一定不會允許關中淪陷。
而且到時候蜀國跟西平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人家的口號是北伐,你正好擋在北邊,人家伐不伐你?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提前進入關中,只會陷入與洛陽、蜀國搏殺之中,而且北面還有羌胡和匈奴,形同四戰之地。
現在的西平也吃不下偌大的關中。
還是老老實實把武威吞下肚,再一口一口蠶食涼州。
戰略定力非常重要。
到了黃昏,西岸的傷亡大概數字也統計出來,竹簡上第一個名字就是周放!
“怎麽回事?”楊崢既驚訝又震驚。
武衛營老卒中,張特、周煜是第一梯隊,能文能武,尹春、周放、袁效是第二梯隊。
周放智略不如尹春,但驍勇善戰,也被楊崢寄以厚望。
沒想到折在這裡。
“鄧艾見勢不妙,退走,周都尉擅自率騎兵追殺之,當時戰場混亂,杜長史來不及勸阻,周都尉追殺百余裡,從夜至晝,殺敵逾千,卻被鄧艾親手射殺……”龐青如實稟報。
楊崢心中一抽,陣陣苦澀上湧,當初就不該留周放兩千騎兵的。
但這種大戰,自己又豈能照顧到方方面面?
人各有命。
楊崢已經習慣了,那些掉落在冰窟窿裡的騎兵,不也是如此?
以後此類事情,只會越來越多。
楊崢迅速調整心情,“傷亡數字。”
“是。”龐青一怔,趕緊捧著竹簡,“府兵陣亡三千七百人,重傷七百余,親軍陣亡兩千四百人了,重傷九百余,奴隸最後進入戰場,陣亡一千九百人,輕傷皆不可計數,失蹤者還未統計出來。”
七千多人陣亡,對新生的西平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
但這種代價必須付出。
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流血不犧牲,怎麽可能?
楊崢心如鐵石、面色不變,“斬獲多少?”
“俘虜雍涼軍兩萬一千人,羌胡七千,戰馬一千兩百匹,牲畜、糧草、軍械不多。”
“定為上陣上獲,五轉功勳。”
這一戰對西平太重要了,如同渡劫一般。
雖然損失也不小,但西平頭頂的天花板被打破了。
自此之後,楊崢將成為天下誰也不能小覷的一股力量。
各種戰後之事自有下屬們去做,楊崢倒在郭淮的大營中睡了一覺。
日夜所思夜有所想,居然莫名其妙的夢到的郭淮。
時光倒朔回武功城外,郭淮騎在馬上,楊崢跪在馬前,只是這一次,郭淮沒有留手,在夏侯玄趕來之前,一刀斬落,視野中,那把刀鋪天蓋地而來,無從躲避,亦無從反抗……
白光一閃,楊崢驚醒,卻已經是天亮了。
大雪停歇,冬日疲憊無力的懸掛在天際,沒有絲毫溫度,反而更冷。
“我睡了多久?”
“將軍睡了一天一夜。”龐青撐著兩個黑眼圈道。
床榻之側,十二個親衛挺立如松。
楊崢伸了個懶腰,“外面如何了?”
“河道上的五百余雍涼軍寧願凍成冰凋,
也不願上岸求活。”龐青回道。楊崢心中升起敬意,雖然是敵人,但這種精神其實也是華夏的底蘊。
底層將士忠義而勇武,只是上層士人們在腐朽。
“你去休息,不用守著我。”
“是。”龐青拱手,
剛一出營,幾名斥候就奔來,“報將軍,雍涼軍作亂!杜長史正在彈壓。”
楊崢眉頭一皺,這些人吃飽喝足就來造反?
此戰最大的紅利,便是這些雍涼軍俘虜。
有了他們,西平實力將再上一層,沒有他們,那就損失大了。
“怎麽回事?”
斥候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楊崢只能上馬,帶著親兵渡河去西岸。
河道之上,那三堆雍涼軍陣列全部凍成冰凋,在冬日下晶瑩透亮,各種表情也一同被冰封。
楊崢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西岸正沸反盈天,雍涼軍手持棍棒正與西平郡對峙。
“將軍……”杜預一臉慚愧,“有人暗中挑撥,俘虜們思鄉心切,屬下處置不當。”
杜預沒有逃避任何責任。
他畢竟是儒生出身,難免有些仁義了。
楊崢點點頭,帶著親兵走到陣前,“你們想要什麽?”
“還鄉!還鄉!”前列的百多名俘虜齊聲呼喊起來,立即引來後面的響應。
前夜大戰,很多人受形勢所迫,不得不投降,吃飽喝足之後,又不甘心當了俘虜。
若不是郭淮被殺,這些人一定會廝殺到底。
雍涼之士多有血性。
“入本將麾下,為奴隸三年,三年之後,爾等可以選擇留在西平,接回你們的家卷,也可以選擇回到家鄉,如何?”楊崢拿出最好條件。
三年時間,差不多能轉化他們了。
而且未來三年,曹魏也是翻天覆地。
這些條件一點兒都不苛刻,但俘虜們毫不領情,“休聽他胡言,天下哪有此等好事?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我們而已。”
楊崢心中一歎,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少時間在這裡浪費。
姑臧城還在等著自己。
武威在等著自己,涼州也在等著自己。
“親衛營聽令,鼓噪喧嘩者,皆斬!”楊崢冷冷道。
兩千甲士上前,第一列大盾,第二列長矛,第三列弩機,第四列騎兵。
俘虜中一陣躁動。
有人後退,有人躍躍欲試,有人還在喧嘩,“兄弟們,他們要殺光我們!跟他們拚了!”
楊崢奪過一把弩機,對著那個喊的最凶之人,看其盔甲,應該是都尉或者校尉。
也只有這幫人,不肯老老實實當俘虜。
懸刀扣動, 休的一聲,弩箭正中額頭,那人一聲不吭不吭的倒下。
俘虜們忽然安靜下來,幾千道眼神投向楊崢。
楊崢大聲吼道:“我乃大魏平西將軍楊崢,三年,三年之後是走是留,全憑爾等!”
又是一人振臂而呼,在他的第一個字出口時,楊崢眼疾手快,環首刀扔了過去,白光一閃,半顆腦袋被削飛,血光飛濺,“本將不是在征詢你們的意見,此乃軍令,不從者斬!”
“不從軍令者斬!”甲士們大吼了一聲。
經歷此戰,楊崢的殺氣、煞氣、威信又上了一個層。
尋常士卒都不敢站在楊崢面前。
楊崢的目光掃到哪裡,哪裡的人群就不由自主的後退。
一場動亂,就這麽被壓下去了。
但也只是被壓住。
楊崢不得不分出精力和時間,專門整治這些俘虜。
所有屯長以上的軍官全部被揪了出來,單獨關押,兩萬多雍涼軍則被分成了五十多支,由孟觀的奴隸軍杜預的府兵看管。
為了消除雍涼軍的對立情緒,楊崢還下令收斂陣亡者的屍首,集中埋葬。
就連河道中的冰凋也入土為安了。
重傷、輕傷者皆被救治。
在郭淮的墓碑立起來時,俘虜們最後的怨氣和戒心全都消散了。
石碑上隻刻著四個字:郭淮之墓。
墳塋以石頭壘砌,立在西岸,對著黃河,也對著關中。
楊崢就是要讓他看看,這關中今後到底誰主沉浮!
當天夜裡,俘虜營中慟哭之聲此起彼伏。
郭淮不忠不義,能有這麽多人為他哭喪,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