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武威到處是野火。
匈奴和鮮卑嗅出這場民變中的異樣氣息,遠避北面草原,靜觀其變。
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立場。
涼州每一次內亂,朝廷的掌控力就被削減一分,漢人的實力也會隨之衰弱一分。
自漢末大亂以來,朔方、五原、雲中、定襄、西河、上郡、北地七郡相繼淪陷於匈奴羌胡鮮卑之手。
安定郡大部也掌握在羌胡手中。
並且這種趨勢在向河西蔓延。
一方面是漢末大戰,董卓、郭汜李傕、馬超韓遂,相繼摧殘關中,後諸葛武侯不斷北伐,雍涼人口銳減,漢人的勢力逐步東遷。
另一方面,羌胡雖然被不斷打壓,但匈奴和鮮卑卻在外表恭順,暗中壯大。
魏武遷羌氐賨人填關中,膏腴之地的滋養,羌氐的人口也增長不少。
漢人勢力進一步衰落。
武威在漢武之時,地域非常廣大,囊括賀蘭山之西的廣袤草原與沙漠。
然而現在,已經縮回豬野澤之南。
北面草原淪落胡塵。
孟觀與龐青望著北面蒼茫大地有些出神。
“報,姑臧城傳出消息,衛瓘親自領兵三千,出城平亂!”細作飛騎來報。
“你探清楚沒有!”孟觀與龐青同時一震。
“情報由奎木狼親自傳出,已經經過九野營的確認!”細作極為幹練。
“知道了。”孟觀竭力掩飾自己心中的狂喜。
衛瓘,一個令將軍頭疼的對手。
九野營投入這麽多精力人力物力,始終靠近不了的人,現在終於自己出來了。
“若能斬殺此人,則斷涼州一臂,我們也可報效將軍!”孟觀斬金截鐵道。
龐青年紀只有十七,不過穩重卻是天生的,早年經歷過苦難,在餓死凍死的邊緣徘回過的人,自然比常人老成一些,“衛瓘此人心機深沉,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我們應該仔細謀劃。”
孟觀不禁刮目相看,“你有何想法?”
同為青營出身,天然的拉近了兩人的關系。
龐青思索了一番,向孟觀拱手道:“才疏學淺,胸中無一策。”
孟觀笑了笑,知道他是謙虛,摸著下巴,仔細思考起來,此前在貲虜,也做過類似之事,挑動貲虜諸部自相殘殺。
但現在的難度顯然要高太多了。
衛瓘手上是一支裝備精良的精兵,而衛瓘本人也足智多謀。
別看亂民們弄得熱火朝天,真打起來,必然不是對手。
孟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五百精騎。
敵在明,我在暗,機會還是有的。
但就看如何抓住了。
“聲東擊西!”孟觀笑道。
“令敵疲於奔命,然後尋釁一擊致命!”龐青其實與孟觀想的差不多。
孟觀大笑道:“哈哈,仁佑以後有何建議,但說無妨。”
武威的野火,彷佛無窮無盡,怎麽都撲不滅。
今天是鸞鳥,明日是揟次,後日就有一支亂軍奔向姑臧城。
這些烏合之眾固然無法攻破城池。
但打破豪強們的莊園塢堡,裹挾屯田客和家奴,有時還是能做到的。
正如衛瓘預料的一般,流賊的勢頭越來越大。
在襲取了莊園塢堡之後,滾雪球一般壯大起來,裝備也在不斷革新之中。
前兩日還拿著未耜、鋤頭,衣衫襤褸。
這兩日,已經扛起了長矛、環首刀,披著皮甲,有些人還穿上了鐵甲,掏出了弩機……
甚至有兩股流賊弄出了騎兵,派出了斥候!
武威羌胡固然剽悍,但漢民也不是易與之輩,能在西北生存之人,
骨子裡都有一股狼性,抄起刀子砍人,比羌胡還要凶殘。在擊潰了四五股流賊之後,衛瓘越來越感覺不妙了。
流賊變得越來越狡猾,不僅難打,相互之間隱隱有種聯系。
衛瓘攻其中一股流賊,背後就出現三股,如跗骨之蛆。
剛剛擊潰西面的流賊,東面又崛起了一夥兒。
當初擄掠的流民青壯,分散在各屯田中,現在全都成了流賊的兵源。
“不能這麽打了!”在擊潰一夥兒流賊之後,看著人困馬乏傷痕累累的士卒,衛瓘猛然醒悟過來,“扎營立寨,原地休整。”
不斬斷背後連著的那根線,這場叛亂永無止息。
“速去媼圍,請胡刺史回軍!”衛瓘把自己的信遞給親兵,“你帶一百騎兵前去,務必送達!”
“唯!”親兵領命而去。
但衛瓘仍覺得不放心,又派出三波人馬,前去送信。
還派出大量斥候,哨探四面八方。
第二日,斥候隻回來一半,還是帶著傷。
“報司馬,我軍周邊有大量敵騎哨探。”
“東南西北都有?”
“正是。 ”
帳中諸人皆惶恐不安。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意味著狼盯上來了。
衛瓘卻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再探!”
臉上笑著,但眼眸中卻閃著寒光。
斥候一愣,觸及他森然的目光,只能咬牙撥轉馬頭,再次離營。
“司馬,流賊人多勢眾,若是圍住我們,何人來救?”部下擔憂道。
能救援這支人馬的,除了姑臧城中徐質,也就鮮卑匈奴,以及隔岸觀火的豪強。
他們若是願意救援,武威的這場民變,也不會激化成現在這個樣子。
甚至流民中,就有豪強、鮮卑、匈奴偽裝的,趁火打劫。
武威天高皇帝遠,沒有什麽他們不敢做的。
“為何要他人來救?”衛瓘長舒了一口氣,知道敵人是衝自己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眾軍一愣,看著這個佩劍的文士,皆有些遲疑。
衛瓘溫聲道:“諸軍休整一日,明日拔營回姑臧。”
立即有人質疑道:“流賊就在眼前,若我等休整,流賊越聚越多,安能脫困回姑臧?”
“我已派人去請胡刺史引兵回援,諸位還有何疑慮?”
眾人這才心安。
衛瓘下了最後一個命令,“將繳獲的牛羊分給將士們,告訴他們,只要回到姑臧,胡刺史有重賞!”
雖然衛瓘不是涼州刺史,但胡奮對他言聽計從。
“謝衛司馬!”
一時間,全營皆喜,稱頌歡笑之聲大起。
衛瓘卻站在營中,望著南面高高聳立的雪頂,輕聲呢喃:“你想取涼州,我先斷你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