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駱谷之戰後,蜀國各種暗流洶湧,並且逐漸明面化。
尤其是今年以來,尚書令陳祗病重,黃門令黃皓升任中常侍,開始明目張膽涉及朝政。
漢末以來,但凡進位中常侍的宦官,大多權傾朝野,黃皓亦是如此,朝中官員多依附之。
不過凡事都有兩面,黃皓上位,讓益州士人、荊州士人同仇敵愾起來,不斷彈劾。
黃皓整日侍候在蜀主身邊,善於玩樂,極會巴結取悅蜀主,深得蜀主信任。
對士人們的反對一概不理。
黃皓勢力漸大。
永安,都督府前聚集了一大群士卒和百姓。
“那閻宇有甚本事?不過巴結黃皓,卻要取代都督!天下竟有此等不平事?”士卒們一個個捶胸頓足。
“東州百姓仰賴使君活命,都督怎可棄我等而去?”百姓們哀鳴不已。
宗預早年隨張飛入蜀助平益州,又受辟為丞相諸葛亮手下主簿,也算是文武雙全。
六十歲接替鄧芝督鎮永安,十年來,兢兢業業,清廉用事,舉賢用能,廣開屯田,訓練士卒,東州頗為富庶。
所以士卒百姓挽留他也在情理之中。
新接任的都督閻宇,其實並不是士卒嘴中所說的無能之輩,其出身荊州南郡,為人勤勉,處事精細,素有才乾和功勞,鎮守庲降多年,不過在威望和政績上略遜於前任庲降都督馬忠。
只因他投靠黃皓,士卒們頗為不屑。
都督府大門忽然打開,一排親兵簇擁著宗預走出。
時年宗預已經七十有一,身體的確不堪重負,形銷骨立,滿頭白發,蒼老的眼神掃過眾人,還未說話,先咳嗽了一陣,每咳一聲,他的身體就句僂一分。
說話的聲音也虛弱不堪,“諸位莫要在勸了,預年高體弱,已經不能承受陛下之重任,是以陛下召回成都恩養,爾等都是我大漢子民,若還顧念老朽這些年的情面,當如敬重老朽一般敬重閻都督。”
本來群情洶洶的士卒和百姓聽完宗預的話後,忽然就變得安寧起來。
宗預衝人群深深一稽,隨後在親兵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人群變得更加沉默,自動讓開一條道。
車轔轔,馬蕭蕭,一路向青山深處行去。
人群之中,令狐盛長歎了一聲。
三年前他與單固欲走蜀道而入西平,被羈留在此。
多次謀劃西逃,但永安之東,全是山水阻隔的關隘,令狐愚不會水,單固手無縛雞之力,逃走千難萬險。
永安本就是蜀國的東大門,一向嚴防死守,內外嚴查。
宗預治軍嚴明,看管嚴厲,令狐盛一時竟然找不到逃走的機會。
在永安呆長了,人也就適應了,還在上司的撮合下娶妻生子。
人一旦有了家,心也就安定了。
從永安去西平,千山萬水。
在這時代的風險可想而知。
憑借一身文武本事,令狐盛步步高升,居然成了曲長,手下五百士卒。
單固也成了都督府的掾吏。
一晃就是三年多。
今日宗預離任,讓令狐盛忽然清醒過來,安定的日子即將遠去。
蜀國這棵大樹,也開始搖晃了。
去年段谷一戰,蜀國最有進取心的精銳星散流離。
任何勢力,不對外擴張,就必然陷入內卷。
荊州系與益州系的爭鬥越發白熱化。
現在又蹦出一個黃皓,居然讓荊州系、益州系的暗鬥暫時中止。
不過暗鬥暫時中止了,明爭接踵而至。
以閻宇接替德高望重的荊州元老宗預,或許正是黃皓做出的試探。
“這是蜀主在以黃皓打壓荊州士人!段谷大戰事關蜀國生死,胡濟居然按兵不動,致使薑維北伐一敗塗地,現在蜀主的反擊來了。”單固喝了一口酒低聲道。
兩人密談,俱是感慨不已。
在宗預手下,只要用心做事,就不會得不到升遷。
但現在宗預離任,前路就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啟用黃皓固然高明,然而隱患更大,漢末十常侍之亂殷鑒不遠。”令狐盛以前喜歡飲酒,但自從入蜀之後便戒酒了,做任何事變得更為謹慎,謹慎到從不主動去聯絡涼州。
“蜀主還有選擇否?薑維的虎步軍淪喪,荊州系兵權愈重,只能靠黃皓這條惡犬代行蜀主不能做之事。”
三年多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們了解很多東西了。
“只怕這條惡犬將來不會太聽話。”令狐盛道。
單固放下了酒碗,語重心長道:“那麽現在可否聯絡將軍?我老了,葬在哪裡都是一樣,但你還年輕,大有可為,再不立些功勳,將來涼州可就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令狐盛一怔,“你是說……”
單固笑了笑,“不起用黃皓,蜀國將亡,啟用黃皓,蜀國亦亡,我前些日子聽到了一句童謠,烈日炎炎,楊柳青青,不追東山馬,當隨西山雲。東山馬即為關東司馬氏,西山雲是誰,就不用我多說吧?”
“如此說來,將軍有圖蜀中之心?”
“黃巾之後群雄逐鹿,天下紛亂至今已有七十四年,漢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蜀失其鹿,天下豈有不逐之理?關中廝殺多年,早已凋敝,唯有取蜀中,涼州方有與司馬氏抗衡之實力。”
單固似乎喝多了,平時不敢說的話,現在全都說了出來。
令狐盛不由陷入沉思。
現在的他與三年之前的他,心境又不一樣了。
當年的他身負滅族之恨,恨不得立即與司馬氏拚個魚死網破。
但隨著這幾年的安寧,他的心態也逐漸發生轉變。
司馬父子三人接力,到了司馬昭這一代,江山已經穩固,只差最後兩三步了。
憑借當前涼州的實力,與關東分庭抗禮尚且力有未逮,更別提誅滅司馬氏。
這也是令狐盛心灰意冷留在永安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也該早做準備了。”單固滿眼醉意。
“我能做什麽?”
“以你的本事,一個曲長太過委屈了,現在黃皓崛起,閻宇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際,你若能順著閻宇爬上去,機會也就有了。”
“你讓我投奔一閹宦?”若是三年之前,令狐盛當場拂袖而去。
“機會只有一個,願不願意抓住全在你自己,其實留在永安,中隱隱於市井之間,也未嘗不可,只要你能放下滅族之仇。”單固又喝下一碗酒。
滅族之仇……
令狐盛眼中迷茫與仇恨不斷交織,呼吸逐漸粗重起來,“大丈夫在時,滅族之仇不報,枉為人也,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與司馬氏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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