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司馬昭的脾氣一向不錯,這幾年跟在父兄身後,收獲良多。
城府變得深厚起來。
也如司馬師一樣,大舉征辟士家良才。
但凡大事,都反覆征詢謀臣意見。
相對於司馬師的陰狠果決,司馬昭相對溫和一些,因此更得人心。
不過在看到楊崢的祭文之後,忍不住大發雷霆,楊崢一次又一次指著司馬家的鼻子罵,任誰也忍不下去。
司馬家在經歷司馬懿司馬師兩代之後,開始愛惜羽毛。
而楊崢口口聲聲司馬氏諸賊,動不動就翻高平陵的舊帳,讓司馬昭的牌坊立不起來。
“楊賊可恨!難道真以為吾不敢伐他?”
“此賊跳梁小醜而已,當年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馬超何其猖獗?中原底定,則西賊自滅。”王肅規勸道。
別說涼州,就算被雍州加進來,都無法跟中原相提並論。
青、徐、豫、兗、幽、並、冀平定近五十年。
涼州三年一小戰,五年一大亂。
雍州這二十多年來也沒平靜過,諸葛亮走了,薑維又來了。
費禕遇刺之後,蜀國調往漢中的兵力逐漸增多。
以前薑維萬把人,再鼓動羌人,最多也就是襲擾。
但現在,薑維一出手就是三萬、四萬蜀軍精銳。
雍州的壓力也在不斷增大。
司馬昭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楊崢一副曹魏遺忠的面孔,實在讓人惱火,“楊賊自稱忠良,無非董卓、馬超而已,其勢如此猖獗,若聯合蜀賊,雍州亦傾覆矣,為今之計,當再選派智勇之將。”
司馬昭最終決定增加籌碼。
鍾會挑撥馬延與禿發壽闐固然可行,但太慢。
司馬孚、司馬望都非宿將。
“當委派何人?郭淮新喪,鄧艾屢戰屢敗,士氣已墜,東南諸將需圍堵淮南,不可輕易調動。”王肅盯著自己的女婿。
“能平楊賊者,只有一人!”司馬昭眼中精光閃閃。
論識人之明,司馬昭或許超過了司馬師。
而且他也敢於用人。
王肅等待了片刻,司馬昭卻始終沒說出此人名字,心中頗為不悅,但也更加猜不透司馬昭的心思。
王肅前腳走,鍾會後腳就從內堂中現身,一句話就說中了司馬昭的心思,“陳玄伯能擋楊賊之鋒,未必能平涼州,而且,其人對曹氏頗有幾分忠心,當年若非陳玄伯一念之差,安有今日西賊之患?”
司馬昭不為讒言所動,“此一時彼一時,楊崢有董卓之志、馬超之心,玄伯豈會不知?且陳氏滿門皆在洛陽,陛下亦在洛陽,玄伯豈會開門揖盜?某與玄伯自幼相知,其通雅博暢,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定不會負我!而且,眼下形勢,不用玄伯,能用何人?”
鍾會眼神閃了閃,“大將軍英明。”
司馬昭悠悠一歎,“士季就先出任司隸校尉,稍待幾年,爾亦能為吾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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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會心中一震,所有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以前司馬師帶來的恐懼再度降臨。
司馬師鋒芒外露,令人如芒在背。
而司馬昭的鋒芒卻是內斂的。
“士季莫非覺得司隸校尉太小?”司馬昭微笑道。
司隸校尉比二千石,漢時領一千兩百刑徒秘密監察京師及周邊,上督王公宗親,下督百官勳貴。
位不可謂不高,權不可謂不大。
鍾會趕緊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狀,“能為大將軍效命,會三生有幸。”
司馬昭以他出任司隸校尉,既是信任,也是敲打。
鍾會自然心領神會。
“如此甚好。”司馬昭伸了伸懶腰,“陛下召集眾臣對論少康之治,士季乃此道高士,不可不往。”
“謹遵大將軍之令。”
洛陽皇宮,太極東堂。
皇帝曹髦也正在與群臣對論。
侍中荀顗、尚書崔讚、袁亮、鍾毓、鄭小同、中書令虞松皆在,以及新上任的司隸校尉鍾會。
“少康收集夏眾,複禹之舊績,高祖拔起隴畝,芟夷秦、項,包舉宇內,斯二主可謂殊才異略,命世大賢者也。考其功德,誰宜為先?”魏帝曹髦繼位之後,對中興夏朝的少康極為推崇,認為古今賢主,無過於少康。
當然,這絕非只是簡單的對論。
曹髦雖只有十五歲,卻天資聰穎,鍾會曾在司馬師面前評價:才同陳思,武類太祖。
石包亦言:武帝更生、非常人也。
今日表面是對論,實則是借少康之事,抒發自己有中興曹魏之志,拉攏士族才俊為已用。
荀顗、鍾毓、虞松等人何嘗不知皇帝的心思?
“少康功德雖美,猶為中興之君,與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為優。”荀顗一句話就表明了立場。
曹髦怔怔的看著他,又掃過眾人,目光中湧起些許悲涼,“自古帝王未必創業者皆優,紹繼者鹹劣也。少康生於夏滅之後,淪為奴隸,崎區逃難,僅以身免,非至德弘仁,安能再興夏室?漢高因土崩之勢,仗一時之權而成其勢,身沒之後,社稷幾傾,若與少康易時而處,必不如也。”
爭論仍在繼續。
曹髦苦口婆心,實則是在勸士族們回心轉意。
只是以如今形勢,忠心曹魏者不是被司馬懿、司馬師滅族,就是被排擠出邊緣。
而站在此間的士族,不是司馬氏的心腹,就是司馬氏的姻親。
司馬昭的親妹妹嫁給荀顗的從子荀霬。
鍾毓、鍾會一家老小都吊在司馬氏大樹之上。
虞松算是司馬家的故吏……
唯有鄭小同乃大儒鄭玄之後,對曹魏有幾分忠心,卻只是一介儒生而已。
曹髦勸戒他們,無異於緣木求魚。
今日之曹魏已經被司馬家掏空,只剩下大義和名分。
曹髦悲從心起,曹家並非沒有人才。
只是當年文帝曹丕繼位後,大力打壓曹魏宗室,虛封、輪調、設校事官監察,護衛不得超過百人,不許參與國政,稍有不當,便被處置。
魏之王公,既無國土之名,亦無社稷之實。
以至於司馬懿高平陵之變時,輕而易舉便摘取了果實。
曹髦這個皇帝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接下來的對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曹髦雖然最終贏得了辯論,但實際上越發的被孤立,而他心中的仇恨也越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