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的眼中升起欣賞之意,但一閃即逝。
“諸夷屢屢作亂,你可有良策?”
一個軍區司令向自己征詢意見?
楊崢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但在場的哪一個不是將軍校尉的?又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連夏侯霸都如此低調,自己有幾斤幾兩?
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冒然獻策,只會招來禍患。
無論任何時代,人微言輕都是至理名言。
越俎代庖,只會讓夏侯霸難堪。
而且自己能想到的,郭淮這種宿將豈會想不到?
這種情況,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會被當成跳梁小醜。
“諸位將軍都是國家棟梁,屬下一介莽夫,見識淺薄,不敢妄言。”
諸將看自己的眼神緩和多了。
就連夏侯霸也暗中投來讚許的眼神。
郭淮揮揮手。
楊崢長舒一口氣,回到隊列當中,知道自己這一關是過了。
郭淮果然也沒怎麽針對自己。
看來自己一貫的低調是沒錯。
忽而一將站出,拱手道:“稟將軍,既然知道蜀賊欲入寇,何不先集合一支人馬突入漢中?”
此人人高馬大,面相雄武,雙臂虯結,一看就是典型的雍涼猛將。
不過他的話楊崢並不認同,曹爽十余萬大軍都沒殺入漢中,隴右又能集合多少人馬?
王平、薑維都是當世名將。
這人口氣倒也挺大。
“徐校尉欲帶多少人馬?”郭淮沒有急著否定。
那人沉聲道:“隻消五千人馬,質定可擾的蜀軍徹夜不寧!”
徐質?
難怪這麽大的口氣。
楊崢隱隱記得無當飛軍就是敗在他手上,好像蜀國大將張嶷也飲恨在他刀下。
“壯哉!若諸將皆如徐校尉一般,薑維何足為慮!”郭淮讚歎道,“不過隴西匱乏、關中空虛,即便將軍攻入漢中,如何回返?”
“這……”徐質啞口無言。
郭淮也沒真想讓他出什麽主意。
又一人出列道:“稟、稟將軍,此番薑維出兵,必攻隴西!”
此人年近五十,一張狹臉,目如鷹隼,身高七尺,一站出來,讓人有種利刃出鞘之感,周圍猛將、勇將的氣勢都被壓了下去。
“哦,鄧太守何以如此篤定?”郭淮盯著此人,眼神裡也前所未有的重視起來。
隴西鄧太守自然只有鄧艾。
楊崢看著他,沒想到名震古今的名將,已經這麽大年紀了。
現在是正始六年,那豈不是說鄧艾偷渡陰平時,已經快七十高齡了?
“薑維熟悉羌羌情,隴右諸郡,隴西最為薄薄弱,而位置最為緊要,破隴西,南安、天水亦不不不可久存,河西五郡亦在其兵鋒之下。”鄧艾說話有些結巴,但聲音很大。
這也是諸葛武侯一貫的用兵方略。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
鄧艾的話直接打了夏侯霸的臉。
夏侯霸鎮守隴西才一年,又深陷羌亂之中,自然最弱。
而南安、天水、廣魏諸郡屯墾多年,人心穩定。
特別是南安,被鄧艾屯墾三年,軍民豐足,號稱隴右第一富郡,兵強馬壯。
某種程度上,鄧艾並沒有說錯。
夏侯霸面紅如血,盯著鄧艾。
鄧艾卻向夏侯霸拱手施禮,“在下就事論事,將軍勿怪。”
越是這麽大義凜然,就越是顯得夏侯霸的無能。
楊崢忽然咂摸出這次軍議的意味了。
一方面是郭淮給諸將通氣,另一方面則是擠壓夏侯霸。
怪不得之前夏侯霸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早有預料。
以他如今的形勢,就像一根插在隴右的刺,前後左右都不是自己人。
長安夏侯玄鞭長莫及,又愛莫能助。
郭淮咳嗽一聲,打斷了二人間高漲的火氣,“隴西兵家重地,夏侯將軍……”
夏侯霸沉聲道:“某在,隴西便在!”
此言無異於軍令狀。
楊崢忽然感覺這是郭淮鄧艾兩人聯手給夏侯霸下了套。
隴西若是不在了,豈不是夏侯霸也不在?
或許他們只是想逼夏侯霸低頭,認清現實。
隴西若失手,郭淮無動於衷,怎麽向洛陽交代?
楊崢推測最大的可能便是郭淮借此戰削弱夏侯霸。
但以夏侯霸的心性,豈會輕易服輸?
“好,有夏侯將軍此言,本將就放心了。”郭淮深深的望了幾眼夏侯霸。
軍議就此告一段落。
雍涼軍三三兩兩退下。
龐會還是躲得遠遠的。
胡奮對夏侯霸略一拱手,低聲道:“將軍息怒。”
但人多眼雜,他也不敢多說什麽。
眾人退散後,夏侯霸、楊崢最後才走出。
回到館邸一言不發,安靜的可怕。
被鄧艾當著這麽多雍涼將校貶低,心高氣傲的夏侯霸自然難以忍受。
楊崢等他怒氣消了一些,才開口勸誡,“將軍不可中鄧艾之計。”
夏侯霸深吸一口氣,“鄧艾此賊可恨!”
楊崢不知道薑維現在要打哪,但知道薑維的幾次北伐都是衝著隴西來的,好像後來有一場洮西大捷,戰績不弱於諸葛武侯的第一次北伐。
“薑維若攻隴西,必聚羌眾而來,隴西兵力單薄,將軍當早做準備。”
夏侯霸一怔,來回踱了兩步,“不錯,隴西不僅是隴西,還是我夏侯家的顏面!我等速回隴西,演武練兵,加強防守,多備斥候偵騎四處打探。”
諸夏侯曹堪稱將才的,也就這麽一根獨苗了。
一代的猛將們離世多年,二代名將曹真曹休夏侯尚也英年早逝,三代之人早已在日漸浮奢的魏晉風流中疏離兵事。
說他在維護夏侯家的顏面,也不算錯。
楊崢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悲涼之意。
兩人又細細商談一番。
李彌在外敲門而入。
夏侯霸現在見了他也煩,但顧忌李勝在曹爽身邊,還是忍著,“何事?”
李彌掃了一眼楊崢。
楊崢知趣的拱手,“屬下告退。”
“不用,興雲不是外人。”夏侯霸直接了當。
楊崢心中感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當自己人。
李彌忠厚的臉上神色終於動了動,“稟將軍,適才郭刺史派人來請將軍今晚入宴。”
“知道了。”夏侯霸淡淡道。
李彌拱手告退。
雍涼諸將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宴會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楊崢和夏侯霸對望一眼,剛才還在堂議上打壓,現在又來請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