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石堡。
周煜正在磨著環首刀。
以他現在的地位,當然不需要親手去做這些瑣事。
但這把刀意義非凡。
乃是楊崢親手所賜。
刀身青黑,仿佛有一團幽光在緩緩流淌,照出周煜半張臉。
“周將軍,時機已至,西平諸軍盡起,正是空虛之時。”師纂這些天一直待在積石堡。
他很清楚,周煜已經心動了。
事關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血脈,沒人能淡定。
尤其自漢魏以來,孝道深入人心。
而且還是當朝權臣的應允。
司馬氏不僅掌握朝廷大權,更是持天下士族之牛耳。
“將軍無論是襲取西都,還是橫掃河曲,都是致命之舉,大將軍在洛陽靜候佳音。”師纂有些著急了。
這幾天他一直在為周煜分析形勢,最開始周煜還抱有極大的熱情,但漸漸的就不那麽上心了,話也越來越少。
周煜舉起刀,單手試了試刀鋒,已是吹彈可破。
“刀不可磨的太鋒利,太鋒利就不能持久,人也是一樣,我若行此事,周家還能重回士族否?”周煜的雙眼也如刀鋒一樣幽光閃爍。
士族都是有道德潔癖的。
他們不會接受一個背叛之人。
周家既然已經沒落,沒有三兩代的傳承,豈能說重振就重振的?
而且,司馬懿當著士族的面指洛水而盟誓,依舊滅了曹爽三族,其誠信已經跌至谷底。
“有大將軍親口承諾,你有何不放心的?”這話連師纂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大將軍豈會在意我一個小小的邊將,不過利用我而已。”周煜歎息了一聲,“當年我在武衛營為什長,舍命為朝廷廝殺,駱谷一戰敗北,十余萬大軍淪喪,若非楊將軍血戰打開缺口,安有我周煜的今日?朝廷對我等棄之如履,唯有楊將軍待我如手足,今其危難之時,我行此事,豈非禽獸哉?”
周煜眼中的幽光凝聚成一團殺氣。
師纂頓覺全身發涼,“駱谷之敗,乃曹爽所為……”
“……司馬氏與曹爽有何區別?”周煜神色越發寒冷。
師纂臉上湧出幾滴冷汗。
周煜還刀入鞘,背過身去,揮了揮手,“我不殺你,你走吧。”
師纂冷笑起來,“若楊崢知道你留我多日,還會容你否?”
“既然如此……”周煜閃電一般轉身,“鏘”的一聲,青芒一閃,“那就借你人頭一用!”
話音與刀光同時終止。
師篡的脖頸上出現一條紅線,他呆呆的站著,眼神驚恐,似乎沒想到這一刀來的這麽快、這麽突然。
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鳴。
鮮血亦隨之噴湧而出。
師纂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個不苟言笑時常沉默的人手中。
周煜一挽長刀,刀身上沒有絲毫血跡,“複興周家未必就要投靠司馬氏!”
這也是師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破羌城。
“鄧賊又上來了!”城頭一聲大吼。
士卒們疲憊的起身,抬起擂木滾石,拉開弓弦。
三天以來,鄧艾日夜不停,或佯攻或猛攻或以投石車襲擾,讓守軍疲憊不堪。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有時候,城下戰鼓雷鳴,吼聲震天,守軍緊張的準備好迎敵,卻發現敵人只是在擂鼓呐喊。
有時候,幾萬人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豎起長梯,卻幾聲金鳴,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有時候,兩三千鄧艾軍緩緩推進,在所有人以為只是佯攻的時候,卻突然發動猛攻,鄧忠親自披甲持刃,登上城牆,幾乎攻陷南城牆,在最後關頭被楊崢領著親兵增援,
激勵士氣,才趕了下去。到了晚上,時而鳴鼓,時而呐喊,時而放火箭火油。
擾的城牆徹夜不得安寧。
稍有松懈,鄧艾就像一頭嗅到肉味的餓狼,總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
你以為他會攻東城,他偏偏攻西城。
你以為他會從雲車上直接攻擊城牆,卻沒想到他的掘子軍在挖地道……
幾個回合下來,楊崢徹底領教到了鄧艾的厲害。
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幾天幾夜沒休息好,筋疲力盡,精神恍惚。
關鍵手上得力之人太少。
只有蒙虓與孟觀勉強能獨當一面。
可惜城牆有四面,費心費力的事太多,楊崢一刻都不敢懈怠。
這場大戰對自己至關重要。
士卒們疲憊不堪,靠著雉碟就能睡著。
“將軍不妨去休息片刻。”孟觀黑著眼圈道。
楊崢也不客氣,點點頭,躺在城牆上幾個呼吸間便沉沉睡去。
感覺剛閉上眼,就被城下的歡呼聲吵醒。
“援軍,敵人又來援軍了。”
楊崢撐著千斤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的望向東面,一支青壯押送著糧草大搖大擺的送入敵陣之中。
“此乃鄧艾攻心之計,何須大驚小怪?”孟觀呵斥道。
睡了一會兒,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鄧艾軍已經缺糧?”
沒有糧食,才會這麽大張旗鼓的運送糧食。
不僅騙敵人,也在騙自己人。
就像後世有些人,越是沒錢,越是要裝成很有錢的樣子。
鄧艾為了搞死自己,集結了五六萬人馬。
人吃馬嚼,一天下來不是個小數目。
但鄧艾在南安屯墾多年,按道理不會有缺糧之虞。
“報將軍,積石山周將軍於前日突然出擊,襲擊鄧艾軍糧道,燒毀糧食近三萬石!”斥候風風火火來報。
城牆上眾人皆是大喜。
“你沒有看錯?破羌城被圍的水泄不通,你如何打探?”楊崢難以置信。
斥候驚訝的看著楊崢。
孟觀小聲提醒道:“九野營有密道通往城外。”
楊崢一拍腦門,看來自己這些天的確有些精神恍惚了。
這個消息太關鍵了。
首先,周煜沒有背叛自己,後方最後的憂患解除,積石山不僅能威脅西平,也能威脅鄧艾的糧道。
其次,鄧艾集結了五六萬大軍,還有近萬匹戰馬,若糧食供應不及,鄧艾還能支撐多久?
“好!”楊崢感覺自己終於看到一絲勝利的曙光。
戰爭中任何一個細微弱點都是致命的。
何況糧食是性命攸關的東西。
雖然楊崢已經知道援軍在路上,但鄧艾也知道援軍來了,發揮土木工程的優勢,已經將破羌周圍改造成了銅牆鐵壁,連塢堡都建了三座,橫亙在湟水兩側,互為犄角,只等援軍前來拿人命填。
這場大戲差不多要進入最後階段了。
郭淮、陳泰、鄧艾,現在只差一個薑維了。
現在鄧艾已經牢牢被吸引在破羌,薑維的對手只有一個遠在天水的郭淮。
如果配合默契,鄧艾這條惡狗應該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雍州刺史死在蜀軍手中,合情、合法,還他娘的非常合理!
聰明人不需要任何提示,薑維盯著雍涼這麽多年,應該打誰,不應該打誰,自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