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結束之後,胡奮既然派人來要求上繳秋賦。
西平金城皆屬涼州管轄。
所以胡奮的要求非常合理合法。
但楊崢怎麽可能給?
讓張斅寫了一封聲淚俱下的哭窮書,還說今年遭遇河西諸部侵襲,顆粒無收,家裡都揭不開鍋了。
信的最後,還請求胡奮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發一百萬石糧食解救西平的困厄……
張斅一開就是老實人,寫完了之後,滿臉通紅。
也不知是被自己無恥震驚了,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楊崢苦笑道:“這不是被逼的嗎?”
使者帶著信回去了。
沒過幾天,又跑回來了。
拿著一大堆的竹簡,寫著西平多少多少屯田,河湟多多少少屯田……應上繳多少糧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比楊崢算的都仔細。
見過臉厚的,沒見過這麽厚的。
楊崢忍不住佩服起胡奮的腦回路,吃著我糧食,長肉長力氣,然後提著刀子來砍我?
楊崢忽然想起一句名言,好兄弟兩肋插刀。
胡奮這架勢,又是插刀,又是誅心,還把自己當傻子。
楊崢再次讓張斅回信,說西平這麽多年多麽不容易,亂臣賊子鄧艾至今都提著刀子虎視眈眈。
我西平的確收了些糧食,但自己也要吃喝啊?
你胡兄若是還顧念舊情,不妨寬容寬容,先欠著,等那年我緩過氣來,再一起加倍奉還。
張斅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寫。
不得不說,他的文采的確不錯。
寫的聲情並茂,楊崢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為自己的窮困而歎息。
最後為了表達下誠意,楊崢把西都府庫中囤積的鹽,給武威送了兩車,大家都不容易,算是聯絡兄弟感情。
本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沒想到過了幾天,使者第三次來到西都……
楊崢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復了。
不過這一次,胡奮不是要糧的,而是要人!
破羌之戰,俘虜一萬余人,還有十一員雍涼將左。
當初砍了一個楊欣,剩下十人。
這些都是寶貴財富。
俘虜都是鄧艾辛辛苦苦練出來的精兵,還有將領們,都是有家世之人。
回去喝點水,吃點肉,養個十天半月,就又是一條好漢,提著刀子嗷嗷叫的就能來砍自己。
原來胡奮繞來繞去,是為了他們。
他不提,自己差點都忘記了。
“這些人都在哪裡?”楊崢問身邊親衛。
親衛們一個個搖頭。
最終還是一個親衛查到這些人正投身於西平的基礎建設之中。
修橋補路,搭建房舍,翻整土地……
知道在幹什麽人就不難找。
楊崢帶著使者找到了他們。
秋日之下,一個個光著膀子,正乾得熱火朝天。
很多人在宣義司和九野營的幫助下,把家人接來了西平。
李特等氐人,連整個部落都搬來了。
“人就在下面,你能勸多少人回去,就帶回多少人。”楊崢和藹笑道。
使者看看楊崢,又看看楊崢身後凶神惡煞的劉珩、林森等親衛,不確信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楊崢笑的越發溫和,“你看,某也沒拿鎖鏈繩子捆著他們不是?”
使者這才信以為真,走到人群中,咳嗽一聲,大聲喊道:“鄧刺史胡刺史接你們回去!”
忙碌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使者以為打動了眾人,“鄧刺史胡刺史接你們回去!”
聲調還頗為振奮。
只是,士卒們看他的目光卻帶著一些莫名神色。
三分厭惡,三分抗拒,三分怨恨……
與鄧艾做了鄰居,楊崢自然不能不時常派人暗訪一番。
對司馬家而言,他是一條忠犬,對朝廷而言,他穩定地方,興修水利,構建塢堡,大力發展屯田,對西北的穩定有不可磨滅之功。
其構建的塢堡,在百年之後的大亂,庇護了西北的百姓。
但,他唯獨對不起治下的士卒。
一個狠人,對自己狠,對別人當然也狠。
歷史上以近七十歲高齡,裹著毯子往懸崖下滾,以區區萬人,破關斬將,創造了一個軍事神話。
然而勝利之後,為了彰顯自己功績,他把敵軍的人頭與自己部下的人頭堆在一起,搭建京觀……
“你、你們……要抗命否?”使者尖叫起來。
聲音在沉默的人群中顯得尤為刺耳。
但人群卻緩緩散去……
大半年以來,很多俘虜已經習慣了西平的生活。
吃飽穿暖,與家人在一起,沒有家人的娶兩個羌胡婆娘……
楊崢還承諾,只要經過兩年的勞改、不,是改造之後,就授予他們待歸的身份。
若是想從軍,軍隊的大門也為他們敞開。
西平士卒與南安士卒的待遇差距肉眼可見。
而他們回去有什麽?
繼續陪鄧艾玩命,然後再來一次破羌之戰?
鄧艾戰敗,讓很多人失去了信心。
使者呆若木雞的看著俘虜們遠去,隻留下浮浮沉沉的灰塵……
楊崢惋惜道:“哎呀,人各有志啊,在西平從軍,與在雍州、涼州從軍不是一樣的嗎?大家都是大魏將士!使者若是沒有其他事,就請回,來人,給使者備一車鹽,送使者上路……”
西海別的不多,鹽最多,簡直是無窮無盡。
隨便一個小鹽湖就能挖幾百萬石的鹽。
劉珩大概是會錯了意,一下蹦出來,獰笑道:“屬下遵命!”
“你這粗胚,莫要嚇到了使者。”
“在下想求見胡岐、樊震、皇甫闓、姚柯回等將軍。”使者不死心道。
不過也算是抓住了重點,士卒不願回去,是因為回去還是當牛做馬。
將領就不一樣了。
最少是當地豪強出身。
皇甫闓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安定朝那縣皇甫氏出身。
安定與敦煌一樣,在西北是個比較特殊之地,出過不少人物。
“來人,把人都帶來。”楊崢倒是不介意。
“唯!”親兵領命而去。
過不多時,九人被帶到。
李特的父親李慕已經投奔自己,楊欣自己找死,怪不得別人。
“胡刺史鄧刺史令在下來接諸位。”使者這次異常小心的問道。
九人中,有八人睜大眼睛望著他,又望望楊崢。
只有皇甫闓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一切都被楊崢看在眼中。
一整個夏日的勞作,讓他們曬的黧黑。
有些人臉上還帶著鞭打的傷痕,那是多次逃跑被抓回來時的懲戒。
“真、真的是兄長派你來接我、我們?”胡岐哭著嗓門道。
使者望向楊崢,“楊將軍,我家將軍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當年在郭淮的雍涼軍大帳之中,所有人視楊崢為眼中刺,只有胡奮一人為自己求情。
薑維北伐,渢中之戰,夏侯霸被困渢中,楊崢赴岷山中求羌人為援,也是胡奮支援的糧草。
如今走到這地步, 楊崢心中忍不住一歎。
而這些人留著也沒什麽大用,他們各有家世,不會投奔自己,殺了他們,會讓他們背後的家族更加支持鄧艾胡奮。
在雍涼百姓中的名聲也會下降。
並非所有豪強都對楊崢抱有敵意。
三國後時期,很少殺俘虜的敵將。
除非呂布、關羽這個級別的。
文欽文鴛父子叛過來叛國,又是投奔東吳又是投降司馬昭。
經歷破羌之戰,這些人對楊崢已經心生恐懼。
放了他們,也會在雍涼軍中傳播這種恐懼。
“放他們可以,西平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饑寒交迫,還望使者稟告胡刺史,支援一百萬石糧食。”楊崢獅子大開口。
使者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的望著楊崢,彷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九個人怎麽看也不值一百萬石糧食。
楊崢也覺得自己口開的太大了,乾笑道:“你先回去稟告胡刺史,價錢可以談。”
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看天要價,落地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