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祖天師開創道統,立下神譜法教,為弟子授籙傳法以來,從九品至一品的符籙數量總是處在一個恆定的狀態。」
赤龍真人看了蘇午一眼,也未避諱周圍的無為道壇門人,開口向蘇午講述道。
他的言語落在蘇午耳裡,皆是字字真傳。
但聽在源清老道及至眾無為道壇門人耳中,卻會變成無意義的雜音,他們越是想要辨認這些雜亂無章的音節,自身越會加快失去對當下這段「赤龍真人為蘇午講法」之事的記憶。
方才在法壇上,赤龍真人為蘇午升轉符籙之時道出的種種關竅,亦未被外人查知分毫。
「不管符籙自祖天師開創至今如何演變——譬如如今因為諸多經綸典籍散失,道門弟子傳度以後,皆自「六、七品階」的「諸部經籙」開始授經籙,進「從九品寶籙」,而不再是自授九品經籙,附從九品寶籙。
七品以下的經籙,皆已隨著對應經綸典籍的消失,而散失於歷史當中。
但即便如此,符籙總體的數量依舊沒有變化。
那些八品、九品的經籙散失,引致今時入門的「六品、七品」符籙數量增加了。
是以,某才要令你明白——符籙數量始終處於恆定狀態,不論歲月如何流變,符籙數量始終沒有多少增減。
你既入道門,且授得了符籙,
便該知道,符籙由「大道紋韻」演變而來。
符籙數量的恆定,恰恰說明「大道紋韻」也處在恆定的狀態。
祖天師開創符籙道時,
天下間未被發現的符籙頗多,其門下每個弟子得授的符籙,皆代表了符籙修行流變的一種可能——但從那時至於今日,千載歲月漫過,符籙之中隱藏的種種修行可能性,皆已被發掘的差不多了。
道士們自授籙始踏入修行門徑,
在其死後,
符籙也跟著自解,重新匯入那大道紋韻當中。
——這沾染了不知多少個道人意識的大道紋韻,又會在之後被傳度法師招攝、重組、聚集成一道道符籙,授予壇上弟子,助其正式踏入修行門徑。
如此循環往複。
一道道符籙、一縷縷大道紋韻之上,就此沾附上了一些強橫道門人物的「意識」。」
赤龍真人微微停頓了片刻。
蘇午聽得他的言語,心中霍然明亮起來。
怪不得茅山中祖常靜幀肉身,能借助匯集諸多符籙,來歸返自身的意識,收束控制住自己的肉身——看來就是因為他的意識存在於符籙中,
收集符籙,就是收集他自身散碎的意識拚圖,
拚圖完整了,意識自然能從虛無中歸返回來!
不過……
「如此一道道符籙被反覆利用,其中莫非只會烙印下某一個特定人的意識麽?不會被其他後來人的意識也烙印在其上?」蘇午問道。
「中祖」現下只差最後一道「太上玄天真武無上將軍寶籙」,就能凝就他自身的意識。
但「太上玄天真武無上將軍寶籙」之中,就一定存留有「中祖」的意識麽?
若是那道寶籙之中,存留著其他強橫道士的意識,那將符籙轉授給中祖,又會發生什麽?
「問得好。
某正要與你說解這些。」赤龍真人點頭回答道,「每一道符籙皆有大道紋韻組成,在道士死後,其所授符籙自然跟著解散為最原始的大道紋韻,周流於天地間。
而這些大道紋韻,又會被隨機拆解,組成新的符籙,授予下一代弟子。
如此也就造成了這些新組成的符籙之中,
可能存留有不止一個
人的意識。
但這些意識過於微弱,
基本上無人能感應到它們的存在。
它們便似一粒粒鐵砂般,想要在大道紋韻之中長久留存,所能依憑的辦法,唯有「苟祖師」。」
「苟祖師?」蘇午微微皺眉。
「苟祖師,
即是通過修持諸部經綸,與開創諸部經綸的祖師「交感」,將自身意識依附於祖師身上,如此,在自身死後,意識也會如鐵砂般,被吸附於磁石一般的祖師身上。
這是符籙修行秘法中的秘法,
你得我言傳,
非我準允,
不得轉授他人。」赤龍真人注視著蘇午的雙眼,見得蘇午點頭答應過後,他才接著道,「將自我散碎的意識依憑於祖師身上,意識便能長久存留,一些道門修行精深的人物會漸漸領悟這般「苟祖師」的法門,
以期在自己死後某日,能在機緣巧合之下,聚集意識,完成「火裡栽蓮,死中求活」的大修行!
修行之秘,全在生死之中。
唯有真正經歷了「死」,才能明白如何遠離「死」,令自身長生!」
火裡栽蓮,死中求活!
「魔身種道大法」亦是為謀求「逆轉生死之門」而開創出的法門!
蘇午瞳孔緊縮,向赤龍真人問道:「莫非有人真正借助這般法門,聚集成意識,在世間重生過?」
「諸道士意識隻如鐵砂一般,尚且需要聚集在祖師意識周圍,才能令自身意識長久留存,不至淪亡,祖師意識可以想見必然極其強橫,
但時至今日,某未曾聽聞過哪位祖師曾經死而複生過,在人間顯聖。」赤龍真人搖了搖頭,擰著眉毛,遲疑了一會兒,又道,「吾有一好友,名作「彭昆陽」,世人皆稱為「玄玄子」,其癡迷於研修這「火裡栽蓮,死中求活」的大修行,
吾離去幽州閭山之時,其稱算得自身命數將近,將在一載後死去。
算算時間,
今時該是他的死期了。
他研修「火裡栽蓮,死中求活」之法如此之久,甚至向茅山巫求取過「魔身種道大法」秘冊,當代茅山巫宗師與之論道後,真正授下了這部秘策於他,
若他能修成,
便說明此路能走通。
若他修不成,
此法也就終究不能成。」
彭昆陽?玄玄子?
蘇午對這位道士的名號無甚印象,想來也非是歷史上某位知名道門人物。
若其能死而複生,必然在歷史上留下種種似是而非的傳說,傳說都未曾留下的話,其人多半也是未能真正「死而複生」。
不過此人竟與茅山巫有過交集,
修煉過「魔身種道大法」,蘇午卻是沒想到——其若能以門外弟子之身,得茅山巫大宗師親授《魔身種道大法》,這位「玄玄子」修行必然極其高深,定然能為一時天才,怎麽也不至於在歷史上未留下絲毫痕跡。
由赤龍真人所言可知——想要依靠種種符籙聚集起自我的意識,進而完成「死而複生」的目標,無疑是極其困難的。
中祖常靜幀存在的時代比赤龍真人當下所處的時代更加久遠,
其歷經八重輪回,在明末終於還是提前「蘇醒」。
蘇醒的只是肉身,
意識破碎,是否真正能在獲得了一道道符籙以後,就真正重聚意識,控制肉身,尚且是一個未知數,若結果是好的,那自然皆大歡喜。
那結果不妙,
蘇午亦必須要有應急預案。
想到此節,蘇午看向赤龍真人,出聲道
:「師父先前令我以符籙收束那些自法壇上降下的大道紋韻、功德文韻,就是為了預防可能存在的某些「前輩」,在我體內借殼蘇生?」
赤龍真人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你的「真武符籙」之上,未曾存留有其他任何人的意識,顯然是一道極其稀少的「先天符籙」,尚未被任何道門先輩的意識沾染,
如此便要在日後的修行中盡量洗練後來所獲得的種種大道紋韻,使自身始終保持純一的狀態。
這對你自然是好處不盡的!」
「假若是自身初授而來的符籙上,存留有了前人的意識,此時又該如何防備他尋找機會在自身複生?」蘇午問道。
「這些前輩宗師死而複生的可能性極小。
他們的意識尚且需要借助與祖師交感,才能長久留存——與他們相比,你的「意」修持到了何種強橫程度,你自身莫非沒有數麽?
有人癡心妄想奪舍你,還須得做好被你洗練去所有記憶,收攏其意識中畢生修行感悟的準備!」赤龍真人瞪了蘇午一眼,冷笑著說道。
他拂去道袍上的塵土,同蘇午接著說道:「你今時所授「真武籙」乃是六七階經籙,積累的功德紋韻尚不足以支撐經籙升遷,
不過,寶籙今時融合了如此多的大道紋韻,應該也已升轉至「太上正一仙官百五十將軍籙」了!
渾天道壇被你我伐滅,
他們壇上兵馬已被我納入旌旗之下,
撥付你一些,補足你今時寶籙對應的兵馬數額!」
說話間,
赤龍真人身後驟然揚起一道赤幡,
幡面下千軍萬馬奔騰,
他並起劍指,向蘇午一點,一團渾天道壇兵馬匯集成的黑雲就直投入蘇午腦後符籙門庭當中!
百余個陰兵落入蘇午符籙門庭之內。
赤龍真人接著道:「這些兵馬尚未受閭山道符籙洗練,你須將他們洗練一遍,才能將之納入掌控之中,如你先前那般,以意帶動符籙印簽,以印簽覆蓋諸陰兵鬼將,
化去其六天雜蕪之炁,演化為純正道門紋韻,
即是將眾陰兵洗練完成了!
這些小事,你自己就能處理——我隻與你說這一遍,過後再問,某是不會理會你的!」
他同蘇午說完話,
轉臉看向源清老道。
源清老道神色茫然,根本聽不清赤龍真人與弟子之間的對話,此下被赤龍真人眼睛一瞪,他立刻失去了赤龍真人與蘇午對談的所有記憶,神色畏懼地瞄了赤龍真人一眼。
「老道,你家也在集雲鎮上?」
「是,是,小道的道壇就在集雲鎮上……」源清老道慌忙回道。
「某救了你一家老小、滿門弟子,今時肚子餓了,這頓飯你便招待了罷!」赤龍真人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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