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彩鮮花的圖案出現在聊天框裡,兩個一閃一閃的明黃大字「加油」映入雲霓裳的眼簾。
她看到這個表情包,
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這是什麽老年人表情包啊?」她打出一行字來,想一想蘇午嚴肅的面孔,又默默把話刪去,跟著複製了蘇午的炫彩鮮花表情包,發到群裡。
其他群成員見狀,都跟著把這個表情包複讀了一遍。
一長串重複消息以後,
有文職工作人員私聊雲霓裳,
給了她來了今日前來玄門報名的馭詭者、文職人員名單表格,內裡有對這些人的詳細背調。
雲霓裳審閱過文件後,同工作人員回復道:「對馭詭者、文職人員都要進行相應的入職培訓,馭詭者的入職培訓交給張河村留守組的「申豪」,
文職人員的培訓你知道怎麽回事,明天給他們安排上就可以了。」
「好的,雲姐。」工作人員很快給了回復。
「早點休息。」雲霓裳一句話結束了聊天,接著又向申豪發去幾條消息,詢問了一下張河村當下建築工程有無突***況等等。
忙碌過這些,她仰面躺在床上,點開與蘇午的聊天框,不停輸入文字又刪除,最後什麽都未發出。
今天沒有太多需要她操心的事情,
她也無法借工作與蘇午交流什麽。
手機隨意丟在枕頭邊,雲霓裳解開了自己的馬尾辮,滿頭長發在散發淡淡清香的枕頭上鋪開。
她腦海裡轉過種種雜亂的念頭,
睡意越來越沉,
越來越沉,
就要躺在床上睡去的時候,
隱約間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萍彩,你來了啊……」
……
蘇午坐在椅子上,雙手結「心燈印」。
口中默念:「薪火永續!」
他話音落地的同時,周身即有簇簇火苗湧動,焰網交結,那一簇簇火苗裡隱約有神位浮動,眾多火焰在焰網調動之下,不斷聚集、融合成熊熊光火,
在他頭頂燃燒不息。
這火焰令整間臥室都變得暖烘烘的,
猶如春時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從內到外都油然生出一種通透感。
但火焰雖在燃燒,卻未有焚毀屋室裡的任何東西,在觸碰到實物的時候,火焰就霎時變得虛幻,穿透實物才重新聚集,不斷燃燒。
那些在蘇午周圍浮動的神位,
隨著他將薪火聚集於頭頂,亦都跟著落在他的雙肩、頭頂之上。
眾多牌位浮浮沉沉,
一簇簇火焰也愈發交融得無有間隙,渾然一體。
匯集成一團的薪火灌注進蘇午頂門,遊動過他的眼耳口鼻,經五大脈輪轉運,在周身奔騰數次以後,便化散而開,重新盤結於心脈輪上,形成一座座神位。
——當下,蘇午所進行的乃是「集薪火法」的修持。
匯集開廟得來的諸多薪火,使之與自身交融,不斷映刻自身骨血深處的根稟,
結合自身開出來的一座座廟宇神靈,
最終凝聚成「火神身」。
「火神身」可以聚集諸多廟觀的力量,抵禦厲詭的侵襲。
於蘇午而言,修成此身以後,最大的作用乃是令他可以跳過茅山巫教「授籙」、以正籙修行「符咒法體」的步驟,直接開始修煉「魔身種道大法」。
經歷過東流島之事,三次踏入天人交感之境界後,
蘇午對「火神身」、「符咒法體」等類事物的了解亦越發深刻。
他愈來愈覺得,
此類修行,都是在借用天地的所謂「神韻」之交變,在種種規律中倒模、鑄刻下自己的影子,自身肉體凡胎做不成的事情,卻可以通過這些天地神韻中的「影子」,來推動完成。
譬如符咒法體能背厲詭過陰,
能役使山川龍脈之力。
火神身集聚薪火,亦可安放於廟觀之中,配享祭祀。
這二者皆有共通之處。
如此種種,讓蘇午生出更深層次的思考——「天蓬肅殺咒印」修持到最後,乃修成「陰天蓬印」,練就一道「天蓬真形」。
這所謂「天蓬真形」,是否也與火神身、符咒人形有共通之處?
甚至於,「大威德金剛真意」,以及《佛諦大手印法》最終成就——第七大道次「金剛總持道次」於眉心輪中成就的「本尊」,也能歸於此類之中?
蘇午動念之間,
在他周身進出不斷的簇簇光火裡,
隱約倒映出一尊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剛影子。
他在試圖將「大威德金剛真意」與「薪火」匯集融合。
然而,
大威德金剛真意與蘇午於第二次天人交感境界中獲得的神韻水乳丨交融,此下融入「薪火」之中後,反而壓得他周身湧動的薪火都有些黯淡。
——薪火品質層次,遠遠不及大威德金剛真意。
欲將二者融合,
首先需要提升薪火品質,洗練薪火,
現在強行將二者融合,反而操之過急。
蘇午漸漸止息了周身湧動的火光。
他睜開眼睛,
在書桌前坐了良久。
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漸漸傳入他的耳朵裡。
沉沉的歎息聲傳來,
江老人沙啞而含混的聲音隨之響起:「萍彩,你來了啊……」
「我們有四十多年沒見哩……」
聽到江老人的言語聲,蘇午暗暗皺眉。
他覺得這言辭有些不對勁。
當下這個時候,
老人應該已經睡下了。
那他當下是在說夢話?
蘇午坐在椅子上,暫時沒有動作,聽到那個蒼老的聲音又含含混混地說了些內容,老人家具體說了什麽,他根本沒有聽清。
這時,
他聽到了樓下的腳步聲。
伴隨著江鶯鶯擔憂的呼喚:「爺爺,爺爺……」
蘇午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臥室的門,對面的門也在此時被打開,雲霓裳披散著頭髮,從對面的居室裡走了出來。
她臉色有些嚴肅。
蘇午看她臉色,便知她也聽到了樓下的聲音,
於是朝其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二人走過隱約被樓下客廳燈光映亮的樓梯,下了樓,看到江鶯鶯蹲在江老爺子居室的床邊,輕輕搖晃著床上老人的肩膀:「爺爺,爺爺……」
江老爺子在搖晃中微微睜開眼睛,渾濁的雙眼看了看床邊守候的孫女,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孫女,怎麽了?孫女?」
「爺爺,
你身上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剛才你在說夢話。」看到爺爺漸漸醒轉,江鶯鶯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聽得身後的腳步聲,
見到蘇午帶著雲霓裳走近爺爺臥室的門口,心裡也因蘇午的到來而更沉定了許多。
「沒、沒有說夢話哩……」
江老爺子輕輕搖著頭,腦袋向前勾著,抬起手指指向前方空蕩蕩的牆壁,
接著說道:「你奶奶就在那看著我呢……
鶯鶯,你看見了嗎?
你奶奶就在前面呢……」
江鶯鶯聞言一抬眼,只看到了空蕩蕩的白牆,
她臉色也漸變得如牆壁一般白,帶著哭腔道:「我沒看到,爺爺,你不要嚇唬我。我去給你泡醒酒茶……」
「爺爺沒醉,爺爺醒著的。」江老爺子使勁勾著頭,一雙眼睛此時分外明亮。
蘇午看著那雙眼睛,
便能確定,對方確實沒有喝醉。
當下對方的狀態是正常的!
可在此般正常狀態下,
老人卻說自己看到了江鶯鶯的奶奶?!
——江鶯鶯的祖母,三四十年前就過世了!
「看不到也沒關系的……
這些日子,我經常能看到你奶奶坐在以前的那張竹床上——以前咱們家還沒修的時候,那堂屋——分成裡間和外間,鶯鶯,你該是不知道的,你爸爸知道……
你奶奶生病起不來床,就睡在裡間的那個小竹床上,
就是現在我這個位置的對面。
她有時候精神好些,就起來給我納鞋底子,給你爸爸熬面漿,糊畫板……
說起來,你奶奶還沒見過我孫女呢,
這下能見到了,
能見到了……」
江老爺子看著對面的白牆,嘴裡嘮叨了一陣,兩行濁淚忽自眼角淌下:「萍彩啊,萍彩啊,都怪我啊……
我沒看好咱們的孩子啊……
當時那算命的就說了,咱倆不相配啊,不相配,這些都是命啊……
黃牛青馬不相配,
半生貧苦半生淚。
年過而立方得子,
孫兒失怙又失恃……
我的孫女苦啊……」
江老爺子嚎啕不已,
江鶯鶯亦低頭抽泣。
蘇午的意悄無聲息覆蓋此間,他未察覺到老人身上有絲毫異常,未察覺到此間有絲毫異樣,但在下一刻——他感覺到了老人的各項器官以極其恐怖的速度衰竭下去!
這速度之快,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即便他能有所反應,現下也無力對老人的身體機能提供各項醫療支撐!
老人這時轉過頭看著江鶯鶯,面白如紙,他含笑道:「鶯鶯,你奶奶過來了,讓你奶奶看看你……」
江鶯鶯從未見過自己的奶奶,
聽著老人這般說,
她心頭髮緊,
直覺得恐怖。
一抬頭,
仿似真的看到一個裹著頭巾、穿著藏青色粗布衣裳的老太太邁步走來了。
那老太太的影子一晃而散。
江老爺子腦袋放回枕頭上,
閉上了眼睛。
「爺爺,爺爺!」
「爺爺——」
悲哭聲響起。
玉田村這個夜晚,有突兀的鞭炮聲跟著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