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伏低處,
一座平崗突起,
平崗下有水流周旋,積成深潭。
陰喜脈灶班的騾車停在了平崗上,老道指揮著眾人從騾車上搬下來供桌、燭台、香爐等物什,
在高崗上安放好供桌,
其上鋪陳太極八卦圖,
點燃對燭,
置香爐,
設法壇。
他從隨身褡褳袋裡依次取出印紐、帝鍾、鎮壇木、半截桃木劍、黃紙等物,在供桌上鋪開,
在香爐裡燒了奏表,
嘴裡念念有詞一陣,
即喝道:“弟子玄照,攝受上清三洞五雷經籙,請降‘上清法壇’!”
供桌上的燭火驟地亮起三尺赫赫明光,
四周縈繞的香火氣息猛地濃烈起來,
一些斑斕氣脈在法壇四下環繞流轉,此間正是諸多氣脈交結之地。
——當下眾人所在的方位,
即是老道所說的織錦群山中的‘穴關’之地,
名為‘金蛟剪’的所在。
老道雙手盤結成‘青蓮印’,食指一並點在自己眉心,左腳猛烈踐踏土石,同時喝道:“飛靈負嶽,縱地神光,
玄符引召,震飄八方!”
咚!咚!咚!
他的左腳不斷踩踏地面,
明明只是一個瘦削老者,此時隨著他念誦咒語,不斷踩踏,
腳下平崗都開始顫抖起來,
群山仿佛都在搖顫!
陰喜脈灶班眾人見此情景,無不震驚!
蘇午神色微動,
內心轉念,
更加篤定自己先前猜測《插泥發兵劍訣》,乃是茅山巫教核心法門的猜測不錯!
他在老道設立法壇以前,已被老道招呼過來,
此時就利於法壇包圍之中,
不同於法壇外的同門,
此時蘇午能看到更多的東西——老道不斷踐踏地面,念誦咒語之時,從此間周流,往外發散的山川氣脈都被法壇本身招引來的氣脈層層環繞,
互相交結了起來!
老道背後飄出虛幻的符籙法體,
那法體化作影子,
投射在他腳下的地面上,
於是交結的山川龍脈就將其符籙法體演化的影子也一並纏繞,
“去!”老道忽然松開手印,左手並成劍指,朝著列於法壇之上的半截桃木劍輕輕一指——那桃木劍頓時飛騰而起,
在半空中盤旋數圈,
而後徑直落下,
落在地面上山川龍脈盤繞的符籙法體手中。
符籙法體驟然人立而起,
其上一圈圈符咒顯發的輝光不斷周流著,帶動盤繞在它身上的山川龍脈朝著手中桃木劍聚集,攀附,
待到山川龍脈盡相盤繞於桃木劍上時,
那符籙法體像是握不住這半截木劍了一般,虛幻的、符咒接連成的手掌倏地松開,
桃木斷劍朝下,
直直插入山石中,
猶如插入一塊豆腐中一般,劍身完全沒入堅固的山石內!
劍柄尤自顫抖不休,
引得眾人腳下的高崗都好似顫抖了起來!
在符籙法體引動山川龍脈,
向桃木斷劍盤繞之時,
老道就木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沒有絲毫動
靜,
此時隨著符籙法體松開桃木斷劍,貼近他的後背,他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似的顫抖幾下,回過神來,看向蘇午,沙啞著嗓子道:“此間山川龍脈,已經盤繞在斷劍之上。
你待會兒聽我的吩咐,
把斷劍拿起來!”
“好。”
蘇午看著劍身全部沒入山石中的桃木劍,輕輕點頭。
老道不再多言,
從法壇上揭起一張符紙,
當場勾畫‘五嶽真形圖’,圖卷一經勾勒完成,他便拿起桌角的印紐,將印信覆於‘五嶽真形圖’一角,
隨後撚起圖卷,
將之貼在蘇午後背,
此後又勾畫‘入山符’、‘升山符’、‘止水符’,
依次將之貼附於蘇午周身。
最後喝道:“好了!
此時可以將斷劍拿起來!”
蘇午沒有說話,
走近那方山石,伸手握住劍柄——在他手掌握住劍柄的刹那,便覺得冥冥之中,自己的氣脈好似與桃木劍勾連了,
亦如四周盤繞的山川龍脈一般,
盤繞在桃木斷劍上,
深深扎入山石內,一看便不好拔出的桃木斷劍,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拿了起來!
他感覺不到這柄木斷劍的重量,
但能看到自己提起這柄斷劍時,空氣泛起層層漣漪,
像是被這柄斷劍裹挾的山嶽之力壓垮了!
蘇午手持桃木斷劍,
端立不動。
旁側,
老道站在法壇之後,雙腳踏入中宮,口中念念有詞:“陰陽八卦扶弟子,陰陽八卦扶吾身!”
其後,
他左腳直線前趟,雙掌開合配合徐緩的呼吸,
又念:“乾元亨利貞!”
左腳踏入乾卦,右腳弧線左趟:“兌澤英雄兵!”
“離火駕火輪!”
“震雷霹靂聲!”
……
老道當下這一套步法配合口訣,正是道門之中的‘步罡踏鬥’之法,乃以此來禮拜星宿,召遣神靈——當下他禮拜的乃是此間山川龍脈,
召遣的則是此間水澤神靈!
蘇午在旁緊緊盯著老道的所有動作,
那本記錄著《插泥發兵劍訣》的薄冊之中,並沒有記錄像老道這般繁複的步驟、儀軌,但蘇午直覺,當下老道添加上這些步驟儀軌之後,
所能引動的此間山川龍脈之力,
卻遠遠強於僅僅施展《插泥發兵劍訣》之時!
畢竟也是茅山巫教道統正法,
又豈是一本薄冊可以涵蓋盡的?
先前老道口中念誦的咒語,勾畫的五嶽真形圖等諸符咒,
蘇午難以學會,
但這套‘步罡踏鬥’的術法,
他則已盡記在心中,留待以後嘗試。
“魁罡踏並,龍脈攝拿!”
這時,老道一聲厲喝——原本把持在蘇午手裡的桃木劍,不受他控制地掙脫出,徑直飛列於法壇正中!
老道手指一動,
那柄懸浮在法壇上空的桃木劍就挑起了對燭的燈火,
兩朵燈火在木劍上燃成熊熊烈焰。
他左手一把抓起桃木斷劍,右手劍指貼在劍身末處,往上一刷,
劍指刷過劍身,
一團火焰杯刷
下斷劍,
刷入了法壇正中的金盞內!
此後,
老道放下木劍,
不知從何處取了一個巴掌高的稻草人出來,浸入盛著不明油脂的金盞中,
稻草人轟地一下燃起火來,
被老道一把將之抓出金盞,丟在一張黃符紙上,
隨後一劍將稻草人、黃符紙扎了個對穿!
那稻草人仍在燃著熊熊烈火,
卻無法將其後貼著的黃符紙也一並點燃,
它燒成了墨色的灰燼,
貼在黃紙上,
老道又現場裁了個燈罩,蒙在褡褳袋裡取出的燈架上,將那張有著稻草人灰燼痕跡的黃紙團入燈罩內,往半空一送——
黃燈籠飄悠悠升上半空,
飄過了法壇,
飄向遠方,
順著那些流轉的山川龍脈飄飛而去。
老道盤腿坐在地上,
寂然不動。
眾人面面相覷,
不知當下這是什麽情況?
自己該配合著做些什麽?
蘇午看了一眼老道,倒沒有說話。
下一刻,
老道忽地睜眼,向蘇午說道:“你不坐一下嗎?待會兒說不定會很累的。”
蘇午想了想,
點頭道:“也好。”
於是在老道身旁盤腿坐了下來。
老道無聲地笑笑,
扭頭向身後法壇外的灶班眾人道:“當下我倆需全力以心神操縱龍脈,收押厲詭——便請各位為我們護法了,遇到閑雜人等,將他們驅離此地即可。”
“行!”
李嶽山點點頭,招呼著弟子在周圍點了一堆護命火出來,
他見老道還能說話,
便試著向其問道:“老牛鼻子,當下這便是尋找厲詭影蹤,將之收押了?
我弟子在旁協助著你,也出些力?”
“正是。”老道點頭。
“這法子屬實不錯哩,不用與厲詭照面,憑著山川龍脈之力,就能將它關押?”李嶽山眼中流露豔羨之色,“確實比我們的‘油炸詭’之法高明許多。”
就憑著不用與厲詭照面,
借天地力關押厲詭這一點,就比灶王神教的‘油炸詭’之法高出太多了,
也無怪李嶽山豔羨。
老道傲然一笑,
他茅山巫教的真傳法門,在諸道門宗派之中亦屬極上乘,
比野路子出身的灶王神教高明,
也是應有之理。
不過,李嶽山這老頭脾氣又臭又硬,很少與老道服軟低頭過,此下見其豔羨自己宗門正法,老道內心也是暗喜。
但是,
李嶽山隨後的話就讓老道分外不爽了。
胖老者道:“我弟子也學了你這個正法,以後等他學成了,讓他也教給我們班子的其他人,人人都學這法,以後收押厲詭就減少八成凶險!”
我宗派正法,需要得授真籙,領受法壇才能真正修成!
你灶班大弟子自己學成的可能性都極低,
還想讓他教給別人?
簡直想得美!
老道內心暗暗反駁。
他側目看了看蘇午,內心又生出幾分不確定來。
這人應該是沒能耐自學成材的罷?
正心神飄忽
之際,老道耳畔忽然想起蘇午的聲音:“道長,燈籠快墜下去了,您幫著出一把力!”
“啊!
好好好!”
老道連忙收束心神,
登時看到了那一盞在龍脈之間遊動,速度極快的黃燈籠!
黃燈籠此時正以極快的速度向下墜落!
老道聚集心神,手上掐動印決,
原本下墜的燈籠頓時止住墜落的勢頭,
繼續沿著龍脈飄動起來。
這一盞燈籠,當下便是被蘇午與老道操縱著,
其上加持著山川龍脈之力,
僅憑二者中的任何一人,都難以使之順利周遊龍脈,
非得二者合力,才能完全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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