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久久無言。

　　張應真眼眸鋒利，掃過眾人，眼神中流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怒”意，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怒”。

　　柳寓翔輕咳了聲打破了沉默，道:“好了，言歸正傳吧，你們覺得此案有何疑點，該從何著手?”

　　一眾人面面相覷。

　　有人說道:“二位師長，才問過第一位苦主，隻憑她一人之詞，又能看出什麽?”

　　柳寓翔的臉上依舊掛著彌勒佛般的和煦笑容:“莫要急著下定論，不妨先試試看。”

　　眾人面面相覷，卻是誰也沒先開口的想法。

　　張應真冷哼道:“瑾瑜，你來說說。”

　　張懷生沒有猶豫，乾脆利落道:“首先，這妖怪的體型，或者說胃口並不大，不然死者不應該是‘坑坑窪窪’，而是一具白骨了。”

　　“其次，你們覺得這陳寡婦，言談舉止，包括這外表可有半點鄉野村婦的樣子?”

　　說到這兒，張懷生環顧眾人，見有不少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才繼續道:“雖說不該妄自揣測他人陰私，可這陳寡婦所言，恐怕也有不實之處。”

　　“除此之外，那村長也有問題。我大順朝村長，裡長，皆由各地鄉老，也就是一村一裡中，最為德高望重之人擔任，此人年紀輕輕，明顯有些不符。而且，此人身材如此雄壯魁偉，絕不是吃谷物糧食所能長出來的。”

　　“而從這村中一路走來，我未曾看到或是聽到有半隻四牲六畜的聲響。”

　　“那村長之所以先聲奪人，說要請我們吃素齋，恐怕也有此用意，因為這村中，根本就無肉可吃。”

　　說到這兒，張懷生語氣微頓，正色道:“另外，我發現這陳氏看向村長王振虎的目光中隱含恐懼，恐怕也另有隱情。”

　　張應真和柳寓翔二人對視了一眼，柳寓翔頓時心領神會，笑道:“善！見微知著，洞察分毫，正是捉妖人所需具備的。”

　　一眾人頗有幾分瞠目結舌之感。

　　“原來如此！”

　　“我怎麽就沒發現這些細節?”

　　“瑾瑜師兄心細如發，真是讓人驚歎！”

　　倒不是他們皆是一群蠢貨，而是一來久居山中，不知人間險惡;二來受道門影響太深，自小聽一些前輩捉妖的典故，都是跺跺腳，招來神鬼垂詢;一睜眼，便知妖魔真身。

　　說白了就是受傳統道士除妖方式的影響太深，自身又沒那等本領。

　　究其根本，還是龍虎山的教育方式有問題。

　　柳寓翔依舊是一臉和藹的笑容:“希望瑾瑜剛剛所說，能夠給你們一些啟發。”

　　“身為師長，我無法左右你們的去留，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教給你們保存自己的方法。”

　　“我希望若乾年後，能再看見你們，提一壺酒，到龍虎山上對我道上一句:我回來了。那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春風有些料峭，柳寓翔覆在前額的一綹白發被吹歪了，露出下方原本被遮掩得很好的光禿禿的頭頂。

　　有些滑稽，但卻沒有人笑。

　　之前還有些低落的士氣，卻是肉眼可見地再度回升了起來。

　　柳寓翔笑著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接下來，我們去拜訪其他人，一個人可能會說謊，兩個人也可能說謊，但謊言越多，疏漏也會越多，終究會有對不上的地方。”

　　一眾人先是同死者家屬問過話，又向其他村民們打聽了情況，一一對照之後，

基本還原了另外兩樁案情。　　首先凶手作案並不算太過頻繁，距離北王村報上妖孽行凶，到現在足有旬余，死者才三人，約莫三天作案一次。

　　這一點也能證明，張懷生對於凶手體型較小，胃口不大的猜測。

　　與第一起案子相同，每一名死者的屍體都被啃得稀爛，且家屬都聽到了半夜的敲門聲。

　　只是後面兩人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沒人敢開門察看。

　　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多的細節了。

　　由於屍體已經埋了，如無必要，一眾捉妖人們也不願打擾死者的安眠，所以缺失了相當重要的屍體線索。

　　不過問題不大，四十號捉妖人刷一個小副本，本就是殺雞用宰牛刀了。

　　傍晚，一眾捉妖人在村中要道處布下了簡單的陣法，便在村中住了下來。

　　由於這小四十號人實在太多，無法集中安排，只能分散在村中各處，張懷生有幸，同兩位師長分到了同一間房。

　　師長同樣也有親疏好惡，像懷景那樣自暴自棄，心中滿是對捉妖人看不起心態的人，連多看他一眼都欠奉。

　　張懷生端了茶水，遞了過去，詢問道:“二位師長可是心中早有定計?”

　　“怎麽可能?”

　　柳寓翔笑眯眯地反駁。

　　使得張懷生越發懷疑兩位師長其實早就知道妖魔隱藏於何處，或者白天裡見到的某位村民，便是妖魔所化了。

　　張懷生又道:“那麽二位師長，何不施展驅神之術，請本地的土地公出來詢問情況?”

　　初代張天師伐山破廟，斬了不少淫祠邪神。

　　剩下的大多入了編制，道門弟子可以用驅神之術與其溝通，當然雖說是“驅神”，若是修為淺薄，只能說是“求神”了。

　　柳寓翔看向張應真，笑道:“明彰師兄，還不給你最得意的弟子解惑一番。”

　　張應真皺了皺眉，輕哼道:“他還差得遠。”

　　繼而又道:“若換作以往，的確是直接喚出土地公詢問即是。可眼下卻是行不通了。”

　　“為何?”

　　“你應該聽說過前朝，劉伯溫斬龍之事吧?已使依附於龍脈之上的四方地祇損傷慘重，如今，中原最後一條龍脈也隨著大明一同被斬了，天下地祇，要麽身隕，要麽便是在苟延殘喘，人間的神道體系，可以說是崩得稀爛了，這也是四方妖孽，橫行無忌的緣由之一。”

　　張懷生有些驚訝，此事未曾著於典籍，他也是第一次知悉這種秘聞:“難怪之前學生向您請教驅神符籙時，您曾明言，只需鑽研上下之術即可。”

　　上下之術，指上通穹宵，下通九幽。

　　唯獨缺了人間眾神。

　　原來是因為這人間眾神，基本上已經死的精光了，溝通驅使祂們的符籙自然也就失去了效用。

　　“不過二位師長，你說我們浩浩蕩蕩四十人開進村裡，那妖孽會不會聞風喪膽而逃啊?”

　　柳寓翔呵呵笑道:“妖魔習慣於晝伏夜出，若是能得知我們到來的消息而逃，只能說明它大概率藏身於村中。”

　　“到時，我們清點誰失蹤了，便能判斷出妖魔的真身，再以追蹤之術循上去解決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