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贏得勝利的答案

　　李修言做了一個夢。

　　一個年少輕狂的夢。

　　夢裡有汗水與努力，有模擬駕駛時的眩暈，有粒子槍的爆鳴與強光，有教學裝甲的冰冷與機油味，以及……訓練場上，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擊聲。

　　叮！——

　　刺耳的銳鳴後，自手臂傳來的劇烈震顫讓少年李修言下意識松開了手。

　　鐵劍脫手而出，插在了沙地上。

　　教官厲聲大喝:“你沒吃飯嗎，李修言！”

　　圍觀的訓練兵們哄然大笑，李修言的臉上發燙，他咬牙抄起地上的鐵劍，再次衝向教官。

　　叮叮當當！

　　李修言用盡全部力氣左揮右砍，可教官只是背著手，閑庭信步的撥開他每一次斬擊。

　　“左邊！右邊！左邊！還是左邊！”

　　“太慢了太慢了你太慢了李修言！”

　　新兵們又一次哄笑起來，那笑聲尖銳刺耳，讓李修言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湧！

　　他像狼崽子一般瘋狂進攻，每一次劍刃的交擊都會迸濺出閃亮的火星，但即便如此，他也無法逼退教官半步。

　　“你只有一身蠻力嗎李修言！難不成你的腦子裡也全是肌肉?”

　　教官戲謔的譏諷第三次逗笑了圍觀的訓練兵，李修言大喝一聲，雙手舉劍，也不管自己這一刻露出了多少破綻，奮力向教官頭上砍去！

　　教官眼神一冷，他沒有舉劍招架，而是猛的踢出一腳！

　　這一腳後發先至，重重的踹在李修言胸口，把他踢得飛了出去，連打好幾個滾，摔了滿嘴狗啃泥。

　　當啷~

　　劍又一次掉了。

　　“站起來！李修言！”教官大喊。

　　李修言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他的手臂在顫抖，剛才連番的猛砍已經讓他脫力，再加上最後那一腳……

　　噗~

　　他又摔了下去。

　　“站起來！李修言！”

　　“加油！站起來！加油！站起來！”

　　“別給我們丟人啊小李子！”

　　這一次朝他呼喊的是圍觀的訓練兵——先前的哄笑其實並無惡意，只是單純的……好玩兒。

　　李修言站了起來。

　　但圍觀的新兵們沒有哄笑也沒有喝彩。

　　因為他沒有去撿劍。

　　他只是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然後揚起頭，大聲道:

　　“報告教官！我不想浪費時間！”

　　“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想浪費時間！”

　　“什麽是浪費時間?”

　　“劍術訓練是浪費時間！”

　　教官沒有發飆，他很平靜的看著李修言，又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

　　“你們也覺得，劍術訓練是浪費時間?”

　　沒有人回答。

　　但所有人心裡的想法，大體上都是一樣的，只因他是教官，我們是訓練兵，我們不能抗命。

　　教官又看向李修言:“你為什麽覺得劍術訓練是浪費時間?”

　　“因為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我拔劍的瞬間開槍射殺我！我們的敵人，是人力不可戰勝的！當戰鬥進行到我需要拿起冷兵器的時候，意味著我們已經徹底失敗，我將在下一秒死亡！”

　　他大聲的回答飄揚在訓練場上。

　　他說得沒錯，事實如此。

　　“所以當你手中只剩下一把鐵劍的時候，你就要放棄戰鬥等待死亡?”教官問。

　　“當，當然不是！如果只剩下鐵劍，

那我會用鐵劍戰鬥。”　　“如果你連鐵劍都沒有呢！?”

　　“我……”

　　李修言無法回答，這是什麽問題，如果連一把鐵劍都沒有，我怕是早就死了。

　　教官放下手中的劍，轉身看向人群。

　　“你們，是菜鳥！”

　　“是嬌生慣養，離開武器就不會戰鬥的菜鳥！”

　　“今天我要教會你們的，並不是劍術，而是答案，關於如何去贏得勝利的答案！——告訴我，決定一場戰爭的核心因素是什麽?”

　　“是技術。”有人回答道。

　　“是技術，和因技術而生的產能與後勤。”又有人補充。

　　“錯！”教官大聲道，“是信念！”

　　“信念才是最強大的武器！”

　　“我知道你們可能會說，這是唯心主義，如今是星際時代，不管擁有多麽強大的信念，手無寸鐵的士兵都無法勝過一個最普通的機器人——這，才是唯心主義！”

　　“因為信念，不是讓你們像個莽夫一樣去送死，信念，會給予你們勇氣和智慧，勇氣和智慧，會指引你們找到辦法！找到武器！”

　　“人類聯合自起源之星邁向宇宙的那一天腳下踏著累累屍骨，身上沾滿了同族的鮮血，那些我們曾經的敵人，無一不比我們更強，無一不擁有更好的武器和技術，但我們仍舊取得了勝利，為什麽?”

　　“因為我們有信念，堅定不移的信念！”

　　“我們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務，我們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我們不相信有戰勝不了的敵人！”

　　“我們會絞盡腦汁去尋找勝利的辦法，獲得更強的武器，但同時！”

　　“我們也不會因為敵我的懸殊而心懷畏懼！”

　　“如果只有一艘星際戰艦，就開著戰艦去戰鬥！”

　　“如果只有一具動力裝甲，就穿著裝甲去戰鬥！”

　　“如果只有一把電磁步槍，就舉著槍去戰鬥！”

　　“如果只有一把鐵劍，就握著劍去戰鬥！”

　　“我們必須也必將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這不是因為我們的歷史上無數次以弱勝強，也不是因為我們無數次打破唯技術論，而是因為我們很清楚，無論面對多麽強大的敵人，無論出於多麽險惡的境地，我們，都只會被殺死！不會被擊敗！”

　　“不勝利，毋寧死！！！”

　　“所以……”

　　教官轉過身，再一次看向李修言:“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你連一把劍都沒有，怎麽辦?”

　　風吹過寂靜的訓練場，將一些細碎的塵沙揚在了李修言臉上。

　　他站立良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問題的答案。

　　“所以我說，你還是菜鳥。”教官看著李修言，冷冷道:

　　“你還有拳頭與牙齒。”

　　機械臂衝進平流層，在紅外引導下迅速靠近登陸艇。

　　哢的一聲，登陸艇的貨倉打開。

　　機械臂緩緩飛了進去。

　　這一個大約80平的長方形空間，靠近駕駛艙的一側堆著大量已經被李修言檢修過的‘垃圾’，貨倉中央有一個正方形的方塊，兩側則列著共計12個三米高大圓筒。

　　機械臂飛向最中央的方塊。

　　前端的手臂離開，一個細長的機械爪探出，從上臂的儲物空間裡取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芯片。

　　這是李修言的個人芯片，是他賴以操縱所有設備的電腦，在被砸死的前一秒，機械臂從他後頸取下了芯片——不僅僅是芯片，他身上的大部分裝備，包括動力骨骼支架、電磁小手槍，以及那兩柄真元劍，都被機械臂帶了回來。

　　將芯片插進方塊上的插槽。

　　「身份識別中……」

　　「李修言(編號:虹雨109541129-9596)-認證通過」

　　方塊緩緩裂開，露出了一個充滿淡綠色溶液的玻璃缸，缸裡，泡著一個腦子。

　　這是李修言的腦子，或者說……這，是真正的李修言。

　　芯片開始自動執行一系列指令。

　　「備份意識重啟中……」

　　「最新備份時間:22036.03.13-12:01:27:31」

　　在宇宙間航行，根據不同星系不同星球的公轉自轉，會有不同的年月日，這是一個很混亂的歷法系統，因此人類聯合拋棄了歷法中‘歷’的部分，保留‘法’的部分，制定了統一的計時周期……

　　這個備份時間意味著宇宙歷22036年3月13日，12點01分27秒31毫秒——這個時間並不意味著它是‘中午’，它沒有任何意義，僅作為計時使用。

　　這是李修言‘死亡’的時間。

　　「重啟成功，裝載許可申請中……」

　　「安全許可:根據《克隆人法案》第3號修正案，批準此次裝載……」

　　「啟動01號克隆體」

　　腦缸的右側，最靠近駕駛艙的‘圓筒’緩緩打開，白色的冷氣飄了出來。

　　桶狀玻璃容器中，是體表布滿寒霜的李修言。

　　這個李修言的頭顱上連接著無數細小的電極。

　　「啟動意識裝載程序……」

　　「裝載進度:1%……5%……13%……」

　　「意識裝載已完成」

　　「歡迎回來，李修言」

　　玻璃圓筒中，熱氣蒸騰，李修言體表的寒霜化為滴滴水珠流下，他的膚色漸漸自蒼白轉為紅潤……

　　某一刻，李修言睜開眼。

　　夢，醒了。

　　……

　　李修言走出冷凍倉，扶著牆站了一小會兒。

　　這不是他第一次換克隆體，但每一次都會有一種強烈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不適感。

　　不舒服的感覺漸漸消退，他長出一口氣，走到腦缸前，拔出芯片，插進後頸。

　　「個人芯片已激活」

　　「全控制系統已啟動」

　　眼前浮現了彩色的全息面板，他伸出左手在面板上輕輕一點——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使用這條左臂。

　　因為下一刻，他伸直左臂，懸停在空中的機械臂探出切割器，一刀砍下了它的左臂，然後自己把自己裝了上去。

　　疼痛只有那一瞬間，因為機械臂在安裝時會釋放局部麻醉，當然，李修言也可以提前麻痹自己，但痛覺並不是壞事，它是觸感的一部分。

　　長時間依賴外力減弱痛覺的負面效果，久而久之也會削弱痛覺的正面效果。

　　非必要情況，他不會改變自己對疼痛的感知。

　　豆大的汗珠自頭上滲出。

　　李修言在機械臂安裝自己的同時，穿上了衣服，然後從上臂的儲物倉裡拿出了那枚綠色的吊墜。

　　這裡面，裝著他自己的蟲卵。

　　他坐進駕駛艙，調出了登陸艇與科研船之間的遙控界面——他和科研船之間的鏈接已經斷開了。

　　登陸艇作為科研船的附屬設備，照理說藍小姐也應該有控制權。

　　但事實並非如此。

　　此次任務，也有一些藍小姐不知道的部分。

　　她對登陸艇的控制必須有李修言中繼，斷開鏈接後，她其實沒有辦法遙控登陸艇，但只要李修言發起重連請求，一切就會如常。

　　李修言暫時還不打算重連。

　　他掃了一眼控制面板上的‘未就緒任務’。

　　在自己死亡的半分鍾後，藍按照要求發射了百眼真君的冷凍倉，從外太空扔東西下來需要一段時間。

　　「預計接收時間:2分13秒」

　　李修言看向吊墜。

　　從藍告訴他任務時間只有十天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趟的難度不是一般大。

　　但初期的進度還算不錯，兩天時間，他已經得到了諸多線索:燕赤霞、寧采臣、神機門、神機百變裝甲、星辰密鑰……

　　最關鍵的，是那枚星辰密鑰。

　　這很棘手，要搶回它，無非三種辦法:

　　1、看看燕赤霞還有沒有余力再戰一場。

　　這辦法不穩妥，因為燕赤霞可能沒有余力了，也有可能他一時間不信我，不願意幫忙，況且那具神機百變裝甲看起來能量不多，李修言也不想過於消耗它……

　　2、開登陸艇把青袍道人射下來。

　　這辦法風險太大，登陸艇上的艦載武器威力不強，但對付結丹修士應該是可以的，問題是……這上面裝著我的全部身家，面對以攻擊見長的劍修，萬一他把我打下來，就一點退路都沒有了。

　　3、我自己去。

　　難度過於巨大，甚至可以說不可能。

　　以老板給我這些垃圾，要是對付玄牝宗的那種命修，我有九成把握，可一個劍修……

　　——絞盡腦汁，思索勝利的答案。

　　裝備，從來不是問題。

　　星辰密鑰一定要奪回來，李修言想了又想，先自己去試試，反正這裡有十二具克隆體，結丹劍修沒法殺死自己，如果實在不行，再開登陸艇去。

　　那麽，具體該怎麽做呢?

　　李修言打開吊墜，綠色的蟲卵緩緩漂浮而出。

　　這是他的第一個嘗試。

　　他拿出那柄完全無法啟動的黑色真元劍，看著那枚蟲卵，嚴肅的說:

　　“我最後問你一遍，真元力借不借我用！”

　　良久，蟲卵只是靜靜懸浮，沒有任何反應，黑色真元劍也沒有點亮。

　　“媽的。”

　　李修言咒罵一聲，打開座艙，把蟲卵扔了出去。

　　……

　　「預計接收時間:42秒」

　　李修言打開貨倉的頂蓋，天空上，有一枚‘流星’正在接近登陸艇。

　　「預計接收時間:15秒」

　　在接收時間只剩15秒時，流星突然分裂成四塊，向著四個方向墜去，中心的部位，一個三米高的白色圓筒，在反重力裝置的作用下，緩緩降落在李修言面前。

　　他打開圓筒，玻璃容器裡，百眼真君閉著眼，身上布滿寒霜。

　　——另一邊，腦缸裡的意識裝載程序還沒有關閉。

　　從一開始，李修言就沒有想要關閉它。

　　李修言從腦缸下拉出一條三叉線纜，一端接在百眼真君的冷凍倉上，另一端，接在了自己的頭上。

　　「意識裝載程序已啟動……」

　　「警告:此義體與李修言(編號:虹雨109541129-9596)存在嚴重倫理隱患，強行裝載會導致不可知的危險！」

　　「關閉警告」

　　「裝載請求申請中……」

　　「安全許可:根據《克隆人法案》第4號修正案、《義體使用法案》第153條，拒絕此次裝載……」

　　「檢測到特別權限」

　　「權限判定:‘大夏英雄榮譽稱號’」

　　「安全許可已通過，批準此次裝載……」

　　……

　　在看到李修言被巨劍拍死的一瞬，藍小姐驚叫出聲。

　　但是馬上，她檢測到了機械臂的飛行軌跡。

　　這是……他攜帶了克隆體！

　　對，一定是這樣，否則根本無法解釋！

　　藍靜下心來，按照李修言的指示，將百眼真君的克隆體投往登陸艇。

　　幾分鍾後，她就收到了冷凍倉已被接受的消息，接著，她與登陸艇之間的鏈接重連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登陸艇裡的畫面。

　　在此之前，李修言之授權過她一些最基礎的操縱權限，她根本不知道那上面有什麽。

　　只是一眼，她便嚇得幾乎跳起來。

　　貨倉裡，有足足十二個克隆倉！

　　而根據貨倉的存儲清單，以及電力接入和生命維生裝置看，那的確是十二個李修言！

　　這已經遠遠超過了《克隆人法案》的許可范圍，即便是前線作戰人員，持有超過三具克隆體也是犯罪，更不要說他已經退役了！

　　——因為生物技術的大發展，人口對人類聯合已經不是問題，但是過於成熟的克隆技術也帶來了新的問題。

　　只要資源足夠，理論上我們可以無限量生產同一個人，如此堪稱扭曲的人口大爆發後，會帶來一系列的麻煩。

　　我們曾經歷過一場克隆人戰爭，我們知道，不尊重生命意味著什麽。

　　但馬上，她看到了更讓她驚悚的東西。

　　意識裝載程序運行了兩次，第二次……

　　他竟然，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別人的身體裡！

　　這……這怎麽可能！——不是技術上不可能，是設備根本不可能批準他這麽做！

　　她順序瀏覽整個批準程序。

　　大夏英雄榮譽稱號?

　　戰場應變權?

　　特別法律豁免權?

　　該死！

　　該死！

　　該死！！！

　　“見鬼，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李修言！你不能那麽做！”

　　“李修言你住手！！！”

　　藍衝著通訊器咆哮——並非因為她明白了李修言是如何繞過安全協議的，而是因為……

　　她看到了另一個程序。

　　在那個專門用來備份、上傳、加載意識的腦缸中，有一個已經加載，卻還沒有運行的程序。

　　“那是顆死丹啊！你不可能從那裡面加載蟲族的意識！！！”

　　……

　　冰冷、寂靜。

　　混沌、迷茫。

　　仿佛隻身漂浮於無垠宇宙，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天地洪荒。

　　李修言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

　　再次睜開眼時……

　　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到了陌生的手。

　　這不是我的手，這是……百眼真君的。

　　我能操縱它，只有一些生澀。

　　就像是嬰孩蹣跚學步，他顫抖著手，打開了冷凍倉的門。

　　跨出去時他跌了一跤。

　　但是馬上，他扶著冷凍倉爬了起來。

　　對於已經學過一次的東西而言，再次掌握並不是太難。

　　沒花幾分鍾，他已經完全控制了這具身體。

　　李修言，不，百眼真君走到李修言面前，蹲下身，從他腰後取下了白色真元劍。

　　用盡全力把真元劍的一端拍在地上。

　　啪！——

　　劍端的玻璃容器碎了，那枚取自死亡結丹修士的，結繭期蟲卵，蠕動著飄了起來。

　　他握住蟲卵。

　　軟軟的，黏黏的，就像棉花糖。

　　但願你的味道也像棉花糖。

　　他張嘴，一口吞下了蟲繭。

　　——絞盡腦汁，思索勝利的答案。

　　無論你給我多爛的裝備，我都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務，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不相信有無法戰勝的敵人！

　　李修言，不會再失敗了。

　　沒有武器，我就自己造，造不出來，我就去搶！

　　腦缸裡，加載就緒的程式開始運行。

　　「修真程式:奪舍」

　　(5K6大章)